嫁给他那年,她28岁,他38岁。她离过两次婚,第一次是因为那男人看上别人;第二次是因为那男的是个酒鬼。如今这个大她10岁的男人,是个孤儿,还有点跛,没有人肯把女儿嫁给他。媒婆来回跑了十八趟,女人娘家人也在旁边张罗了半年,才好说歹说撮合了这门亲事。
嫁过来后,她便很后悔了,她从前做过代课老师,而他却是文盲,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她一度想回去,但他对她疼爱有加,这使她非常感动,还是留下来了。三年后,孩子出世,她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他在通往镇子的桥头开了一间修理自行车的铺子,因为勤快忠厚,生意还算好。这是一座通往十村八寨的桥,来往的人很多,而自行车又是本地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有时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她想帮他,但他说这不是女人干的,脏!她听了心里暖暖的。每天,他修车赚些卖小五金零配件的钱,她则带孩子,理家,侍弄园里的菜。不久,他们在铺子边盖起了一幢砖瓦房。
一晃十年过去了,儿子也升上了镇上的中学,家中的光景渐渐好起来。就在她思忖着好好再做两年,以后就不做那修车的苦活时,他却变了。变得常常背着她叹气,变得脾气越来越怪,以前不让她沾边的修车活,现在动不动就让她干。有一次,车闸没修好,他还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她跑到娘家哭诉,他去接她时,娘家人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甚至想揍他,但回来后,他依然一点都不可惜她。她觉得十年来他对她的好都是装出来的,骗子!就在她为自己受骗而伤心时,他在一次进货时晕到了,原来他已是肝癌晚期,只能再活两个月。清明节前他就去了,她哭得天昏地暗。
村里的人都认为她在村里一定呆不下去,一个不懂种地的妇道人家带着孩子,靠什么生活?但所有的人都错了,她不但坚强地活了下来,还把孩子送进了大学校门。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就是我姑夫,女主人公就是我小姑。我知道,他们只是生长在中国乡间,千千万万草木中普通的两棵。每个村庄里都鲜活着那样的眼神,清明的每座山岭上都收藏着类似的笑容。
很多年过去了,特别是每逢清明节,谈起那段往事,小姑总是像祥林嫂一样,揉着深陷的眼窝说:我真是错怪他了,错怪他了。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才会逼着我学修车。如果不是有这个“饭碗”,我可能也早跟他去了。小姑的脸上是经历万水千山后的平静,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幸福的。真应了那句古话:清风明月无人管,红尘有爱暖人心。
赖庆沅/文
编辑:舒旭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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