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香,大豆黄。
又是一年秋收至,让我想起老家的石磨豆花。
物质匮乏的上世纪70年代,豆花留给我的美好感觉难以言表。直到今天,我对豆花依然情有独钟。只是,我已经多年没有自己动手,十分投入地制作一顿可口的豆花饭了。慵懒地生活在这座以豆花闻名全国的城市里,只要跨出家门,随便选择一个方向,都有几家“豆花名店”等着你跨入品尝。不制作豆花,虽然节约了不少时间,自然少了很多生活的乐趣。而且,节约出来的时间我们又得到了更多的乐趣吗?没有。我们喝茶、交友、斗地主,然后一起进餐馆喝酒,进歌城K歌。从歌厅出来,夜生活才开始,于是又吃“宵夜”,野蛮地加重胃肠负担,然后摇摇晃晃、满身疲惫回到家中。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于是格外怀念那盼望吃豆花的少年时代。
一日,家里来了客人,是爸爸在铁路单位的好友徐叔叔。那时不像今天,有进饭店的选择。当然,今天又有今天的苦恼,进哪家饭店呢?吃什么呢?当年的父亲,看看眼前半大的鸡仔,摇摇头。母亲笑笑说:吃水豆花。父亲马上笑逐颜开:对,吃水豆花!徐叔叔也笑着说:好啊,吃水豆花。
一家大小忙开了。
俗话说:等杀牛都等得,等豆花等不得。说明制作豆花的过程是需要时间的,也是需要耐心的。但是,如果你参与进去,而不是等,也是很愉快的。
先是“拉”豆子,将圆润饱满的大豆粗过磨子后,用清冽的井水浸泡。二三十分钟之后,我们坚决把起身要参与“推磨”的徐叔叔按在椅子上,同时告诉老爸:你陪徐叔叔摆龙门阵。洗好石磨后,姐姐端一高登立于石磨旁边,以备添磨。我比姐姐要高出半个头,自然和母亲搭档推磨。还是因为年龄偏小,储备力气不足吧,现在印象中推磨是一件比较累人的事。姐姐的添磨工作也不是想象的轻松,如果注意力不集中,木勺被转动的磨杠杆儿碰翻的事时有发生。而且,添磨讲究的是个不慌不忙,间隔2-3转添一次,数量均匀,推出的豆浆才均匀细腻,必须与推磨的人配合得当。有点像今天学驾车,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都不能分散注意力。
其间,时有荷锄挑担的邻居自旁边路过,均停下搭讪:来客人了?母亲亦热情相邀:中午来吃豆花哈。
此后,分工更加具体,姐姐负责烧豆浆,我舂糍粑海椒,母亲则要利用这段时间清洗布袋、找卤水,兼顾做其他菜肴的准备工作。
舂糍粑海椒蘸水真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要不是我烧火经常燃一把熄一把,我宁愿与姐姐对调工作岗位。把海椒、芝麻、南瓜籽之类的东西炒香后,放入石碓窝舂杵,看起来容易,要做好很难。用力不当,红的、黑的、白的跳出来,洒得满地都是,而且,海椒籽还会往眼睛里钻。弄得泪流满面,满头大汗,狼狈之态,恼火却无从发作。同添磨一样,也是很锻炼人的意志品质的。为什么农村出来的孩子,大多能吃苦耐劳,品质坚韧、百折不回,我认为就与少年时期参与制作豆花有关。
滤豆浆的工作稍稍轻松,但很是热烫。几个人围着那个魔袋般胀鼓鼓的白布袋子,用木勺、小碗等挤压、翻转,热气腾腾,云遮雾罩。每次,都忘不了偷偷喝上小半碗热豆浆,那个香甜啊!哪里需要放什么白糖、红糖。
点豆花,属于技术性工作,我们就只能一边吞咽口水,一边在灶台边观望。这时,徐叔叔再也坐不住了,捋衣卷袖,坚决要求出战。
看得出来,同我妈一样,徐叔叔也是一把点豆花的好手。只是,他们分属两种迥异的风格。徐叔粗略目测一下豆浆的数量(实际上他先已经知道黄豆的数量),将调制好的卤水倒了一点回小瓦罐,便轰然倒入锅中,用锅铲搅拌一阵豆浆后,盖上锅盖,吩咐姐姐把灶膛内的火熄灭,出去玩她的。这个过程,我妈看得目瞪口呆,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去准备其他菜去了。我妈点豆花则崇尚慢工出细活,她总是左手举起装有卤水的碗,一点一点的倒入锅中,卤水去处,锅铲必定紧跟搅拌,有时还盖上锅盖歇一阵子。如此往复几次方成。妈说,这是外婆教的,其优点是豆花要多些,而且,窖水清冽甘甜,只略微带一点点黄色。我想也是,卤水控制得精准,自然会如此。现在想来,我妈这种操作,才更加符合上世纪70年代农村的生活节奏,也更富诗情画意。
后来,读高中做实验时,化学老师手里拿着玻璃试管比划着给我们讲剂量,他说,两种物质的反应,其生成物的多少主要是剂量问题,有的反应可能有温度要求,但与时间无关。怕我们不懂,他举例说,比如点豆花。他狠狠吞咽了一泡口水后继续说,根据这一原理,慢慢点豆花不会多出豆花来,只是在无端地浪费时间。我听后心里很不舒服,断定他是一位不懂生活的书呆子。一天晚自习结束后回学生宿舍,在经过一位老师门口时,从半开的门缝中,我望见化学老师正在搓麻将,我真想进去质问他,你搓麻将不是更无端地浪费时间吗?最终还是没敢。
那次招待徐叔叔,除了一盘划成一瓣一瓣红白杂陈的咸鸭蛋外,就是一钵一钵的豆花上桌。在谷物、豆果已经收储的秋后,在竹树掩映下的农家厅堂,两位知己故交就着鲜美细嫩的石磨豆花,把酒话桑麻,这,应该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最近的一次亲自制作豆花,已经是十五六年的事了。那次,过去一起教书的一位哥们儿到我的新单位来看我,想起推豆花是我们农村待客的高规格待遇,我便启动这一程序。只是,黄豆是提到街上用电磨打的,蘸水也是买的瓶装,省去不少事,却全然没了少年时的期盼和其间的口舌生津。
唉,再过一段时间,农村黄豆晒干以后,一定回老家一趟,推石磨豆花,舂糍粑海椒蘸水。
刘安龙/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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