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鼓,双脚是槌,几百年来长山人踩着深深浅浅的鼓点,走过岁月更迭。激昂的旋律把无数的日子,串成一支支色彩浓烈的乡村乐曲,涤荡在苍峦翠峰间,萦绕在广阔的田野上,回转在瓦屋错落的村巷里。锣声与长山百姓血肉相连,鼓点与荣州大地浑然一体。
踏着激荡百年的鼓点
三条长凳,坐着的四个汉子,分别司着两面锣,一面鼓,一个钹。汉子挥动鼓槌,音韵铿锵浑厚,热闹了乡村寂静的天地,“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咚锵……”大山深处悠远的回响,触动了长山人有关锣鼓的记忆。
长山的锣鼓追根溯源,早在清朝时期就已兴起。古时逢时遇节祈福,祭火祭神,迎神赛社,就有社火锣鼓表演。而在长山民间,打击乐与众多农事结缘,旧时栽秧要打栽秧锣鼓,薅草要打薅草锣鼓,节奏强劲的锣鼓让乡人兴奋陶醉,不仅振奋了精神,还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长山人热爱生活,生儿育女、金榜题名、做生祝寿、乔迁新居、白事红办这些事情在操办和欢度中,都离不开民间吹打乐助兴。每当做生祝寿、升匾挂红之时,震天的锣鼓敲得热火朝天,悦耳的唢呐吹得心花怒放,把人们带入欢乐的极至。即使是丧事,因寿终正寝,魂归天堂,人们也要敲响锣鼓热闹操办,送故人最后一程。红白喜事热闹与否,民间打击乐举足轻重,它是操办者体面的标志,美满的象征。
多少年来,长山锣鼓就一直没有停息过,“自然灾害”期间办喜事,锣鼓手连一顿饭也没有,大家敲过闹过都回家去自己想办法,就是这样也依然穷快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民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实惠,锣鼓色彩明显发生了变化,长山锣鼓敲出了板眼和节奏,打法有单翻、双翻、反翻、三转弯等,珍稀锣鼓点“新三咡钻新四咡”也被挖掘了出来。乡亲们那种欢快愉悦的心情在欢乐的鼓点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新世纪的长山锣鼓随着时代的进步得到长足发展,它开始为庆典、贺功、联欢、迎送宾客等活动添彩助兴,每年春节、元宵、端午、中秋这些传统节日离不开锣鼓营造气氛。在长山镇,舞龙灯、跳狮子、划彩船这些民间文艺表现形式是传统节日固有的形态,都与民间打击乐融为一体。“过年没得锣鼓响,吃喝再好是冤枉”,得到长山人普遍的认同。
长山锣鼓与当地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它之所以在人们的生活中广泛运用并受到欢迎,是因为它顺天时,合地利,遵民俗,达民情。
传承濒临消失的乐章
长山锣鼓文化实实在在,实打实用。历代艺人囿于“传艺不传谱”,“口传心授”的无形传承方式,以致长山锣鼓无曲谱可传,50多首曲谱均在一人的脑子里,他就是刘公任,长山锣鼓刘家班“教头”,与锣鼓相伴已走过66年的民间艺人。
刘公任身体硬朗,精神抖擞,74岁高龄记忆依然清晰。他从8岁开始,跟着父亲刘世庭练习锣鼓,一打就是66个年头。长山锣鼓一般由4个人表演,主要乐器为鼓、小锣、钹、大锣。“大锣面不太大,只有大瓷盆口直径,中心突出的锣心碗口大小,边上有两个鼻眼,穿过扣上一条粗布条绳,由一只手抓着,手靠不着锣面,不影响锣面的震动放音;对合的镲钹,钹心有孔眼可以穿布条子,好缠在手指上;小锣一掌能握,用一块像剑头的竹片敲打。”刘公任说四件头价钱不贵,民间称“四响”,但在旧时乡间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才添置一套。村里有人家办喜事,有全村人都来凑热闹的,锣鼓班子从村子的不同角落兴起敲来,然后集中到一起,大家就开始了合奏敲花,讲求的是配合,如果有谁敲错了,立即就现丑。
最初半个月,刘世庭给刘公任讲的不是技艺,却是“学艺戒毒”,即戒贪、淫、妄、醉、抢、骗、妒、要、借、惰、赌。他父亲认为做人要有道德,从艺要有艺德,缺德者必然成不了气候。
授艺,刘世庭也有个奇怪的规定:学艺只准心记,不准文字记录,为的是学上曲牌终身不忘。每一套曲目,父亲只演习10次,再不重复。刘公任凭借记忆力记鼓点,记节奏,从早晨打到晚上,从钹练到锣,一天只吃一顿饭,却越打越精神。两年时间下来,50多首锣鼓曲不仅牢牢刻在了刘公任的脑子里,聪明的他还将小锣称为“ 咙”,大锣声为“噹”,锣钹合击声为“壮”,钹声为“奏”,马锣或小锣声为“咙或丑”。用简单的代号,刘公任将50余首曲子制成谱,这让刘家锣鼓从此有了书面记载。
刘家锣鼓“传男不传女”,刘公任一生无儿无女,遂将锣鼓技艺传与侄子刘志勇。民间打击乐记谱不容易,长山锣鼓由于是多声部,打法多变,记谱更难。叔爷在桌上一曲一曲地敲,刘志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记,鼓点在指间、笔端悄悄流淌,背曲牌、练敲打,认不了几个字的刘志勇一丝不苟地练习。“喜庆事选取鸳鸯鸟,丧事应用银河渡。”刘志勇跟着叔爷由浅入深一点一滴地学。完成了叔侄两代的传承,刘公任开始穿上草鞋,背着行囊,带着侄子和自己的两个徒弟以刘家锣鼓班的旗号在荣县长山一带行走,并在表演中将刘家锣鼓敲出了自己的特色,成为远近闻名的锣鼓班子。
刘家班的刘成春,加入班子前在该镇石笋村务农。26岁那年,石笋村组建舞龙队,由于缺少用于伴奏的锣鼓班子,刘成春主动提出跟着老艺人学习锣鼓技艺。为了学好曲牌,他把牌子写在纸上,边念边打,在没有鼓的情况下,他就把桌子、椅子、床等作为鼓敲打,直到练熟为止。当时,镇里曲牌散落在各村,为了学会更多的曲牌,他花了大量时间走访民间艺人。经过他多年的勤奋学习,终于掌握了长山锣鼓的精髓,加入刘家班后,他更是成了当地的“名人”。长山锣鼓曲牌经历了从无谱到有谱的阶段,刘成春琢磨着将只有敲打手自己看得懂的特殊曲谱译成现代打击乐简谱,看似简单的转换却费了不少心血,他找来镇文化站站长,两人起早贪黑,针对符号逐一翻译,免却了刘公任多年来惟恐长山锣鼓失传的担忧。
敲响美好生活的向往
奔走在乡村农家间的长山锣鼓班子屈指可数,像刘家班子这样打的曲牌多,打得出特色的班子更是人们愿意请去的座上客。
对于锣鼓班的敲打架势,长山人再熟悉不过了。班子接受了主人的礼信后,根据不同的情景,4人坐成一排,从50多个锣鼓曲牌中,挑出几个击打。打鼓的好比主角,打锣、打钹、打小锣的好比配角。每起一个鼓点,配角看主角的鼓槌怎么动、怎么划,便知将要击打哪支曲子,然后心领神会,默契配合,打得既不多一分,又不少一寸,信手拈来,水到渠成。鼓在他们手里,仅凭一对木槌,声音时而激越,时而奔放,时而凝重,时而轻盈。钹在他们手上就如玩具,无论闷击、亮击、侧击,还是柔击、挤击、缓击、急击、盖边等不同的花样,都让人耳目一新。小锣在他们手中上下翻飞,如自由自在的调皮猴,能打出抛锣、单锣、花锣等不同技法。
长山人有句话叫做“聪明鼓,明理钹,大汉配大锣”。其实击打大锣者并非要大汉。58岁的但力华,身高不足一米七,大锣在他手中,通过击心、击边、轻击、重击、急击、缓击,发出的长音、短音、清音、浊音、厚音、薄音、轻音、重音,将人带进不同的情感之中。他还擅长通过一双精巧的手,使乐器发出的声响模仿飞禽走兽,他敲打的曲牌《燕双飞》、《虎抱头》、《画眉鸟》、《母狮子》 、《龙摆尾》 、《狗儿》等等,硬是魅力无穷,令闻者感到妙趣横生。长山锣鼓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世代流传,《敲石头》、《讨债》、《打卦虫》、《犟牯牛》、《七姊妹》等曲牌的取名都源自长山有滋有味的生产生活。
民间打击乐除能独立进行演出外,更多的则是为民间文艺形式的表演服务。春节、元宵等传统佳节,更是锣鼓的大汇合与大表演。多支锣鼓队有组织地集聚在大院坝一起比赛,同一曲牌轮番比赛,俗称“耍打”。每年春节期间长山集市热闹非凡,这几天从早到晚,锣鼓声充塞于天地间,召唤着男女老幼从各个方向汇集,然后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集市大街两旁。欢快的《画眉钻杨柳花》鼓点让花船舞得更欢快,热烈的《母狮子》、《龙戏凤》让龙舞得活龙活现,让狮跳得出神入化。
随着自贡各项事业的发展,每年举办的各种大型活动为长山锣鼓的发展提供了极佳的机遇,长山锣鼓从乡间走向城市,在更为广阔的舞台亮相。1997年,自贡市龙腾狮跃闹元宵活动上长山锣鼓大显身手;2008年,自贡全民健身与奥运同行万众健身活动中,长山锣鼓一展风彩……
拯救藏身民间的瑰宝
锣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旋,时而骤然变成呛然的停顿,时而以热情的调子感染远云。岁月交替间,长山锣鼓这种田园味醇厚的精神营养品,一直滋润着这里的人们,如同永远驱动富有生命力的激情,不断撞击着人们的心灵,使人们在生产劳作、集会欢庆中感动、兴奋、激越、升腾。
然而,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长山锣鼓却不容乐观。以前散布各村的锣鼓班子,现在屈指可数,当年的那套人马都已年逾花甲,有的已经谢世。而当今的年轻人大都追求现代时尚,不愿涉猎长山锣鼓,故人员青黄不接,队伍不断萎缩。
“我们也想找人来学,不然以后就真的没有人再会使用这些东西了。”刘志勇说常常在思考,他叔爷将锣鼓技艺传给了他,他继承下来后让谁传下去?以前也有几个年轻人到他那里学,后来因为外出打工离开了长山,要很长时间才能来一次。
“长山锣鼓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是最终目的。它是民间艺术,抢救、保护、传承依然是它的首要任务。”目前,长山镇政府正在将长山锣鼓积极申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刘公任觉得,“要保护就保护长山锣鼓原貌,不夸饰,不攀高结贵,不改头换面,不伤筋动骨,才能原汁原味的传下去。”
带着对百年锣鼓的传承愿望,长山人坚守着世代相传的乡土文化基因。我们采访结束前,场院里热闹的鼓点再次响起,粘住了大家的脚步,吸引了附近的村民,院里人越聚越多,好戏就要开场……
记者 周孟娟/文 杨家明/图
编辑:舒旭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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