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的时期内, 自贡井盐生产并无专业的盐工,当时的井盐生产,多以农民在耕作的同时进行凿井煎盐。除农民从事井盐生产外,官府还强迫囚犯刑徒服盐井之役。随着分工逐步细密,各工种才有了专门的称呼,如山匠、碓工、拭篾匠、辊子匠、牛牌子、白水客、坐灶、烧盐匠等。盐工这一总的称呼,至民国初方始出现。
“农人之苦有春秋,盐工之苦无旦昼”,在中国的传统职业中,劳动强度最大,工作时间最长,生产条件最差的,除了矿工,恐怕则非盐工莫属了。自贡地区向来被历代史家称为“其民简朴士甚良”,“淳厚守礼之善邑”。自贡盐工,世代相传,劳动和生活的重压,练就了盐都人粗犷、热情、乐观、豁达的性格。他们自有喧泄自已情感的方式,自有展示自已心灵的习俗。几节青竹,做一支过山号,也能吹出火热的情怀;三块木片,做出金钱板,也能道出人世的沧桑;一把破扇,来一段沙和尚逗狮子的舞蹈,也能引出无尽的欢乐,凄婉沉重的挽子歌,高亢悠扬的盐船调,轻松幽默的抬工号子,这些独具韵味的盐工歌谣更是不亚于西部黄土地音乐的文化宝藏。
然而,最能体现盐都人情愫的,也是盐工们最常去的地方,还是散处在全市大大小小的茶馆。自贡的茶馆,充盈盐工情趣,可谓是茶馆文化的一朵奇葩。如果说四川人爱喝茶的话,那自贡盐工则是“嗜茶如命”,到了“不可一日无茶”的程度,无论是景幽之处,还是闹市之中,也无论是山林场镇,还是小巷深处,随处可见的茶馆总是座上客常满,碗中茶不空。人们在这里坐片刻即不分你我,喝几盏则各奔东西,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在潇洒。
盐都人喝茶,或高朋满座,或三两相邀,或独自寻味,从无定式;或以棋为伴,或携鸟相随,各行其便;或品茗迎日出,或酌味观晚霞,自得其乐。茶馆里俨然成了社会生活的小世界,即可休息品茗,又可约亲会友,还可聚会议事。至于吃闲茶的人,大都有摆不完的龙门阵,上下古今,地北天南,家庭锁事,都成了茶桌上的话题。兴之所致,无边无际,爱摆者摆,爱听者听,你摆你的,我摆我的,彼此之间互不干扰。此情此景年年如是,代代不衰。
盐都人喝茶,喝得浓郁,喝得痴迷,讲求过瘾。其他地方的人喝茶喝个味,盐工们喝茶则仿佛要喝个饱。既要喝浓茶,又要喝烫茶。故有“一滚当三鲜”之说。他们既不求龙井之高雅,又不羡茉莉珠兰之幽香,唯独爱喝浓烈的“沱茶”,这可是人们称作的“酽茶”。这可能是因为盐工的劳动强度大,喝上又浓又烫的沱茶特别解乏的缘故吧。怪不得在盐工们当中流传着“早茶一盅,一天威风;午茶一碗,浑身舒展;晚茶一杯,阎王不催”的说法。道出了他们对茶中情趣与奥妙颇有见地的理解。
说到盐都人喝茶的茶具,当然也有带上紫砂宜兴壶,捧着自备大茶杯的,但最为普通的还是喝“盖碗茶”。这是种由茶碗、茶盖、茶船组成的盖碗茶具,各具功用,各有妙处,茶碗上大下小,冲茶时茶叶容易翻转,浸泡深透;茶盖既可以控制茶的温度,又可用来搅和茶叶,还可阻挡浮在上面的茶叶喝入口中;而茶船则有端碗不烫手,茶溢不湿衣之妙处。老年的茶客若是喝上三件头老青花瓷泡的茶,格外过瘾,悠哉游哉,怀旧情思,如烟如缕。
盐都的茶馆,不仅使人“尘滤一时净,清风两腋生”,而且逐步发展成为城市文化娱乐和社交场所。过去向人赔礼道歉的方式,也往往是请人喝茶,赔个人情,这里叫做“赔茶钱”。要是人们遇上了债务纠纷或是人事纠纷,双方的当事人也往往约上自已的亲友上茶馆“评理”,恭请头面人物仲裁。到场的人一人一碗茶,各说各的理。这时的方言戏称是“一张桌子四只脚,说得脱来走得脱”。谁家理亏,谁开茶钱,赔个人情。要是经头面人物裁定,双方均各有不是之处,那就各付一半茶钱。不少茶馆同时亦是民间艺人一显身手的地方。人们往往边喝茶边听清音、扬琴、荷叶、竹琴的演唱,有时则能观看杂耍、魔术的表演。至于讲评书,那就更是茶馆里经久不衰的节目。一座茶馆里,几段传统的评书段子,竟然是爷爷听了孙子还在听,说书人当然是换了一代又一代。
要说茶馆里的川剧“玩友”座唱,更是盛行不衰。这种自愿组合的川剧座唱,在自贡叫做“摆围鼓”。常常是由一些爱好川剧的业余高手,邀约而成,义务献演,颇有几分现在代的“卡拉OK”的味道。他们在茶馆里唱“玩友”,自娱自乐,飘飘欲仙。不用化装的生、旦、净、丑演员,环绕小乐队而坐,有板有眼,有唱有念,眉目传情,鼓、钹、锣、琴,引人入胜。即唱折子戏,又唱全本戏,还有若干次才能唱完的连本戏。丝竹悠扬,锣鼓喧闹,茶馆又成了剧场,茶客也成了戏迷。
茶中味,茶中趣,凝聚着无尽的乡情。盐都的茶馆吸引了南来北往客,五湖四海人,更陶醉了盐都人自已。“茶亦醉人何必酒”,信哉斯言。
宋良曦/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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