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老屋的前面有两棵高高的枣树,那是我的阿公和阿婆在修房的时候栽下的,当时有期盼早生贵子、枝繁叶茂之意。可天不遂人愿,贫困的生活让年仅38岁的阿公因劳累过度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阿婆守着老屋和这两棵枣树,一个人靠打零工和做针线活带着几个孩子艰难度日,其间的辛苦不言而喻。好在几个孩子都长大成人,没有一个因为饥饿而夭折。
童年的我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只能偶尔回阿婆的老屋小住。每次阿婆都会迈着她那小小的三寸金莲,摇晃着为我忙活。在忙的间歇,她会从角落的某个坛子里抓出几把红枣给我吃。那些红枣都是阿婆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粒大香甜。
记得有次回老屋,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高高的枣树上挂满了果实,已经熟透的,红红如京戏里关公的脸;刚开始熟的,一半红一半绿相映成趣;迟结的一些小果子则青涩如稚龄的少年。五岁的我天天坐在枣树下,赶着飞来啄食的鸟儿,却似乎又盼着他们的到来――好帮我啄下几颗成熟的枣儿。
看到我的馋样儿,阿婆拿来长长的竹竿给我打枣子吃。几竹竿打下去,红枣扑簌簌地落了一地。我挎着小竹篮拾红枣,忙得不亦乐乎。正忙着,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也使劲地在捡红枣。我不干了,在那个物质还很缺乏的年代,这些红枣可是我不可多得的美食啊。我冲过去想夺回我的枣儿,于是和两个孩子扭在了一起。正在做饭的阿婆听见外面的哭声跑出来,好不容易才把我们分开。弄清楚情况后,阿婆怜惜地擦干了那两个孩子的眼泪,还把我拾的大半篮红枣给了他们,没理会我的极不情愿。看到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离去,阿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唉,谁家都不容易啊,能给就给点吧。与人为善,人家不都这么说的吗?”
我一天天地长大,枣树也愈加的绿树成荫子满枝,而阿婆却苍老得几乎走不动了。我依然和阿婆亲,常在周末的时候坐很远的车去看她。一次我刚进家门,就看见早已行动不便的阿婆正艰难地弯腰去脱鞋洗脚,而请来照顾阿婆生活的堂姐竟然远远地坐在一旁磕着瓜子。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忙把书包一扔,跑过去帮阿婆。
至今我还记得那双脚的样子:每个脚趾都畸形地紧贴在一起向脚心弯曲着,高高的足弓青筋纵横,足底的皮肤因为干燥而龟裂,就像硬硬的枣树皮。那是双幼年饱受裹足之痛,又为儿孙们辛勤操劳了一生的脚啊,难道它不该受到细心的呵护吗?我边洗边悄悄地流泪,从此再没有和那个堂姐说过一句话。
那天晚上,阿婆对睡在一旁的我说了好多的话。她说人老了,没啥用了,早去比晚去好,要不还得拖累后人。让我好好读书,早点工作,孝敬我爸妈。她没啥留给我的,就有一个她敬了多年的长寿佛……几个月后,阿婆在睡梦中微笑着与世长辞,享年87岁。
十几年过去了,老屋前的枣树在阿婆去世后无人看管,最终在叔叔建新楼的时候被砍掉了,我也再没回过老家。不过阿婆给我的长寿佛我收藏得好好的。可是那枣树,那承载我多少童年欢乐的枣树,我却只能在记忆里把它收藏。
云淡风轻/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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