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区住着,很少有停电的时候,今夜却停了,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书房有为阿婆守灵时拿回的桐油灯。去厨房倒了些菜籽油,捻了卫生纸当灯芯,于是,这古老的桐油灯在黑暗里为我点起了一线光明。灯光在雪白的墙壁上勾勒出我的剪影,头发蓬乱。先人去世,有三十五天不能理发的旧俗。我不是一个守旧的人,但是为了纪念,我也随了这个俗。
点桐油灯那时,因为父母有各自的工作,断奶之后我就被扔回了农村,由阿婆带着,一直到上幼儿园之前。在我的记忆里,阿婆总是很忙的。白天或长或短,总有些时间看不见人,而回来时,围腰里总兜着菜,然后忙上忙下。
记得阿婆要养蚕的,堂屋里摆上架子,一层层的簸盖,数不清的蚕儿沙沙地吃着桑叶。夜里,阿婆会举着灯去给蚕儿们添加桑叶,灯光照过去,蚕儿们就全都昂起头,支起上半身来回晃动着,像是知道好吃的又来了。
我们的晚饭一律很晚。桐油灯的光和灶堂里的火光应和,一起跳动着。我守在锅边,等着我最爱吃的油炒饭。油炒饭,就是用猪油和酱油炒白米饭。阿婆总是笑咪咪地看着我吃完,然后就着点咸菜,去喝早已熬好的包谷羹。
缺油少盐的日子,当然谈不上零食了,但我有我的办法。我总是到处串门,一到别人家就钻厨房,从泡菜坛子里捞咸菜吃。被发现了,一律是一顿叱骂。偶尔也有骂上家门告状的,那我就少不了被阿婆的家法伺候了。家法就是“响竿儿”——一根竹棍,一头劈成若干细条。这些细条抽在屁股上,不伤筋骨,但是痛。现在想来,恐怕我一把就捞了人家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的下饭菜,一顿打算是轻了,人家告上门来,阿婆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吧。
除了偷吃咸菜,我最让阿婆操心的就是去河边。她没有读过书,不会讲什么道理,于是用了很多鬼怪的故事来吓唬我。爱玩水可能是孩子的天性吧?因为年纪小,游泳、捉螃蟹是不敢的,打个水漂、扯把水草也是个乐趣。可一旦被阿婆知道可不得了,追过来,“响竿儿”抖得哗哗响,不过却从没落下来。
离开以后,每年总和父母一起回老家看看,听阿婆阿公念叨念叨。哪怕有我不赞同的,但也听着,我懂得这里面的关心。最后一次和阿婆交流是在去年。她问在哪里上班,我说电台。她想想说,嗯,你那个工作好,又不挑又不抬,多松活,好生点干,不要把工作整落了。我说是。其时,阿公已离世两年了,阿婆也开始有些恍惚。
二十多天前那个下午,阿婆去世了。我守在老人家灵前,接续香火。有时一阵悲戚,有时又觉得释然。老人家半年前不慎摔了一跤,从此卧床,吃喝需要人喂,拉撒需要人清理,这一走对她来说应该是种解脱吧。
在整理阿婆的遗物时,幺叔找出了这个桐油灯,我就要了过来当个纪念。这桐油灯曾经照着阿婆添桑叶、做针线、生火做饭,没想到在这个停电的夜晚又为我燃起一丝光明。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阿婆的五七,为老人家烧了纸钱,我还是去剪下头发吧。离去的已经离去,活着的就得好好活着,这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
鑫铭/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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