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工号子最初诞生于旧时盐场工人艰辛的老劳动中(资料照片)
人类最初的歌唱,是随着劳动节奏而发出的声响。
在机械化生产方式广泛应用之前,推动自贡盐业生产的主要动力,是来自盐工身体的力量。每当凿井、架车、建盐场时;提卤、制盐、装担时;盐船抵岸卸货时,都需要盐工“抬一把、拉一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繁重艰辛的劳作中,为达到步伐一致,配合默契,盐工们发出“哼哟、嗨哟”的吆喝声,逐渐发展成调,成为劳作的“助力剂”,一种极富劳动特色的盐工号子随着盐工的吼唱而迸发出来。
盐工号子种类繁多
缓缓流淌的釜溪河里曾经拥挤的歪脖子盐船千帆竞发的场景,是自贡盐业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幕,也是盐工号子大量孕育的一个时代。
宋代词人柳永有诗描述海边的晒盐工作:“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为雪”,将现成的海水晒成盐,工作量尚且如此繁重,更何况需要一步一步推动人车,将卤水从超千米的地下汲取到地面的盐工。作为配合盐工在各个工序的劳动中鼓劲的号子,自贡的盐工号子起源于何时,像许多根植于民间的民歌一样,已无法得到确切考证。但可以肯定,自从有了井盐,有了盐业运输,有了盐工,便有了古老的盐工号子。
那时盐场基建需要采石,劳动过程中就产生了石工号子,其中包含采石号子、大锤号子、撬石号子等。在现存的盐工号子谱例中,石工号子数量最大、种类最多;打井号子是盐工们在开凿新盐井时唱的号子,其中又有打石号子、锉井号子、凿井号子等。辊工号子是盐工们在立天车井架时唱的号子,如今谱例已经非常少见。挽子歌、推水号子、人车号子等是盐工们在开采好新井后提取卤水时唱的号子,这一类工作劳动强度和危险性都相对较低,所以音乐规模大,歌词内容丰富,旋律悠扬婉转,富有抒情性。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人车号子”。“人车”又被称为“班房车”,因为“囚犯”一度被使用来挽车汲卤。
《自贡民歌选1》中有这样的描述:“古老的盐场从简单的人推卤水、小灶烧盐巴,发展到用大平锅、大锅炉烧盐汲卤时,由于运输落后,安装平锅、锅炉等大型机器设备时,也只有靠人抬。每抬一次得动用几十人至百多个抬工。为报路和统一抬工步调,有一专职人员高坐锅炉上指挥并领唱、众合。”这是盐工们抬石头、抬盐锅和搬运锅炉时产生的抬工号子,又称“五金扛运号子”。由于自贡地处丘陵地区,地形多变,为了调整步伐,避免摔倒和五金掉落,抬工号子又被细分为了平路号子、上坡号子、下坡号子等等许多分支。
自贡有如此之多的盐工号子,蔚为大观,这样的现象在全国也是少见的。
“号子王”的世纪绝唱
时光回转到一个世纪前,千帆竞发的盐船在码头将竹篾包装、麻袋包装或散装的井盐运向全国,创造了自贡盐业发展的辉煌历史。当时河中央运盐的盐船一只接一只,悠扬的盐船号子响彻了釜溪河畔,一个接一个运盐的大板车中传来上坡号子,正街上的抬工号子此起彼伏,号子连天的热闹景象,咏唱着当时的繁荣。
“嘿嗬嘿嗬,天辊辊转嘞,地辊辊圆……”2012年,曾以高亢激越、婉转悠扬的声音,呐喊着盐工推水号子的张绍荣,在走完了他100年的生命历程后悄然辞世。
年轻时的张绍荣是盐场推水工,每天的工作是和10来个弟兄及10来头牛一起推卤水用于制盐。这项工作需要高强度的体力,到了深更半夜大家都疲乏的时候,只有喊起号子,使大家提起精神,统一步伐,统一用力,才能完成老板规定的一天推120担卤水的定额。作为号子的领唱者,张绍荣要推要唱,如同劳动的总指挥,老板深知号子在组织劳动中的重要性,所以对领号子的工人开了双份工资,张绍荣也为此更加卖力。
“哟——嗬——嗬,哟——嗬”张绍荣充满阳刚与血性、饱含悲愤和辛酸的号子,具有强大的号召力。那时,每当他的号子声一响,工友们便振奋起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劳作中。张绍荣因其高亢独特的嗓音,被盐场工友封为“号子王”。
张绍荣读过私塾,有一定的文化,除掌握号子节奏快慢外,他还善于把川剧高腔与推水号子相结合,在吼号子的过程中把川剧《柳荫记》、《孝琵琶》、《四下河南》等整本戏的唱词融入号子,丰富号子的内容。他将盐工号子与川剧艺术相结合的这一举动,让他的号子同他的年龄一样,跨越了一个世纪,留存下来。
2006年,市文联、市音乐家协会组织自贡民间传统音乐采风活动,当时已经94岁高龄的张绍荣,在为采风队唱号子时,其口齿之清楚,记忆之清晰,音准节奏之到位,使人惊叹不已。“哟——嗬——嗬……哟——嗬……”当张绍荣唱起号子时,双目盯着前方,拳头紧握,用力地挥动着双臂,满头银发微微颤动。铿锵的音调和起伏的节奏,犹如滚滚而来的卤水,让听者的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似乎正身处盐场,回到那卤气蒸腾的年代。
词曲里的人文风情
“这都是盐工们一代代或耳闻,或目睹的生活经历,是除了官方的正史之外,同样不可轻视的重要史料。正如要复原一只史前动物的形象,不仅需要知道骨骼的结构,也需要了解其皮肤的纹理以及肌肉内脏等组织。”我市音乐家、四川理工学院熊卫副教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盐工号子语言及音乐特点的研究,她认为盐工号子的词曲里蕴藏着大量的旧时盐都风情。
一首叙事的石工号子“花花号子”描述了一个女人从做姑娘时在家受教育,到提亲说媒出嫁,再到回家向母亲哭诉与丈夫和婆家相处的矛盾的故事,其中有起承转合,矛盾冲突。内容从正月一直描述到九月,囊括了民俗、人文景观、自然景观,生动地再现了市民最普通的日常生活。
“蘸着酱油吃的白片肉,黄花,耳子”,“啃鸡骨头配大曲酒”,“在汤里撒上葱花的汆汤肉”,在盐工号子里对自贡日常菜肴的描述,对于现在的文艺工作者进行艺术创作,都是最自然的材料;
“正月舞龙灯和狮灯,元宵放花灯,二月扎风筝,三月清明上坟,四月收麦栽秧,五月端阳赛龙舟,六月‘火扇子’摇,七月打谷子,八月中秋赏月华,九月重阳赏菊花,十月树上白花开,冬月开始用‘烘儿’取暖,腊月杀猪过年”,号子中的民俗活动还原了旧事盐都的人文风情。
而关于解放前军阀混战时期“军差杨森”的内容,以及关于“农民代表参观团到苏联”、“劳动人民翻身”、“农村合作社”等解放后历史发展的内容,都能在庞大的盐工号子作品里找到印证。
“盐工号子音乐形式的产生完全取决于劳动本身的律动,是盐工们用来表达内心的情感语言。”熊卫认为,除词意外,盐工号子的音乐也具有鲜明的特点。《十二杯酒——五金扛运号子》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对饮、盟誓、相爱的过程。将四川女子泼辣豪爽又不失柔情的性格表现得十分生动,豪放中透出细腻,诙谐中透出羞涩。这首号子音域不宽,但是整体音高都在中声区较高的位置,每句几乎都以嘹亮高音起句,以下滑音收尾,非常抑扬顿挫,悠扬又具有号令性。
“高亢豪迈的盐工号子吸收了川剧高腔的特色,喊得直率,喊得酣畅淋漓,说中有唱,唱中有说,具有一种未经雕琢修饰的、直白的美感;俏皮活泼的盐工号子则符合川南人幽默风趣、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低沉的盐工号子诞生于盐工们重体力劳动时粗重的呼吸节律。”熊卫认为,盐工号子在不断地传唱中自然融入了丰富的地方民歌色彩和川剧元素,从音乐的特点看,同川南的民歌和川剧高腔都有一些共同点,也包含着一些在自然发挥的说唱中形成的通俗上口的音乐。
盐工号子是盐场工人长期劳作的结晶,是盐工们用来表达内心的情感语言,这种富有地方特色的音乐,更是一个时代盐都人文风情的再现和表达。
盐工号子重回舞台
56年前举行的全国职工文艺调演中,由自贡市总工会选派的《五金扛运号子》到北京演出,受到了首都观众的热烈欢迎和称赞。56年后,由本土作曲家黄宗坛创作、自贡职业技术学校演绎的盐工号子《古盐道》,收到“全国特长生迎新春电视晚会”组委会发来的邀请函,再次赴京演出,让盐工号子重回舞台。
从小生长在釜溪河边的黄宗坛,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民间歌曲的创作和传承。如今,他为拯救盐工号子更是发出了与生命赛跑的宣言,他想告诉世人挽救盐工号子已迫在眉睫。
1956年,黄宗坛的哥哥黄宗凃带领一支由盐场工人组成的“五金扛运号子”演出队参加全国职工文艺调演大获成功,从此激发了他对盐工号子的浓厚兴趣。上世纪60年代,黄宗坛为了挖掘和整理保护盐工号子,深入盐场进行音乐采风,真实地感受到号子带来的力量和震撼,搜集到不少直接反映盐工劳动生活的盐工号子。进入新世纪,随着盐工号子慢慢消失,黄宗坛创作了《井字歌》、《井盐的故事》、《燊海井之歌》、《盐船号子》、《沿滩新城建设者之歌》等一批盐工号子声乐作品,其中《古盐道》是新世纪盐工号子题材中的一首力作。
《古盐道》曲调优美流畅,乡音清彻纯净,体现了强烈奔放的民间音乐的特点。既保留了传统号子唱腔的浓郁韵味,又融入了新音调、新技法的时代气息,且吸收了自贡民歌和川南民歌腔音的特殊养料,并将三者完美结合。“古道湾湾是盐路,盐路源头是盐都”;“让井火烤热胸膛,让井架挺起脊梁,吆喝吆喝”……地方特色浓郁的曲调,配以自然朴实的歌词,表现了自贡人民勤劳厚道的宝贵品格和鲜活旺盛的生命力。《古盐道》创作完成后,由自贡职业技术学校演绎的表演唱盐工号子《古盐道》获得了四川省第七届中小学生艺术节展演一等奖,受到音乐界的好评,最终被“全国特长生迎新春电视晚会”组委会选中入京录制表演,节目将于2013年春节期间作为特别节目,在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和中国教育电视台播出。
“传承和保护盐工号子这一珍贵的文化遗产,是盐都音乐人的责任所在,而此次《古盐道》晋京演出,很好地说明了盐工号子的艺术魅力和影响正在不断地扩大。”黄宗坛认为盐工号子要传承下去,除了研究与保护,更要探索盐工号子新的表演形式和传承方法。一方面需要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另一方面盐工号子本身也要变,变得更现代化、时尚化。只有解决了表演方式问题,让它和市场接轨,让更多的年轻人来喜欢这个东西,盐工号子才能更好地推广和传承下去。
李勇 千百年来,辛苦劳作的自贡盐工,在千帆待发、盐船聚集的釜溪河岸上,在昼夜以继,卤气蒸腾的盐场制盐运盐的艰辛劳作中,传唱着他们粗犷的身影和高亢的盐工号子,成就了盐业劳动作中不可缺少的独特风景。在工业化、机械化的今天,盐场的生产方式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作坊式的生产不复存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逐渐被机器取代,指挥这种劳动的盐工号子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之后,正在逐渐也已成为千古绝唱。拯救盐工号子,推广并传承这一民间艺术形式已迫在眉睫。
自贡网记者 周孟娟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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