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知道这是个误会。这个事情梗在心里,纠结了二十年,现在解开了,才知道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时间要推回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过完大年后,我送母亲去南京四妹家。火车上遇到盲流大军,挤得不行。当天傍晚抵达广元前,尽管车厢里到处站满了人,空气混浊,窗外却残阳如血,远山近水给镀上了一层金辉,美得不行!而我靠窗而坐,受此影响,脑壳不再觉得单调乏味,预感新鲜的刺激来了。
火车减缓了速度,慢慢驶进车站,果然看见疯狂的一幕:站台上无数的人在奔跑,男女老少,拖儿带女,远远看去,如暮色中一堆堆移动的蚂蚁群,我们简直看呆了。进了站便明白:因为车厢暴员,站台已提前通知不再上人;可疯狂的人群不予理睬,冲进了站台,在绝望中寻找机会。
我自然把头伸出半开的车窗,去看美景中的闹热:天边的云彩漂亮得如同画里,好似张开一块巨大的幕布,远山开始模糊起来;站台上人影绰绰,像在屏幕上晃动,失去了白日的真实。忽然,窗下一个穿水兵服的小伙子急切挥手招呼我,让我回到了现实:
“喂哥子!提提窗,让我上来。”
我一时惶然!对座是一个宁波人,一直在睡,这时醒了,断然对我道,“不行!快放窗。”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站起来“嚓”地一下把窗全放下了。
我发现一个姑娘重重地看了我一眼,后来竟用手指戳我说着什么……很快便弄明白了:一个广元当兵的人,探家后与她道别,因火车严重超员,车门不开上不了,便只能从车窗爬进来——最终他从邻窗翻上来,站在我的后面。
我本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加上长久的乘车,正需要给麻木的神经来点刺激,便不加掩饰地任由感情自泻,久久地沉浸在他俩分离的真实一幕中,乃至于我的眼眶里也蓄满了泪……
那位俊俏的广元妹子,死拉着水兵的袖子先是不放,然后猛推一把,看他爬进车厢后又在站台上跺脚大哭,哭得泪水长流,将左鬓的发丝粘着,像古戏中的孟姜女哭长城,在血色黄昏中又真实又艺术化;而她的兵大哥,龙眉虎眼,仪表堂堂,两袖高卷,露出男子汉强健的体魄,不断地高喊:
“别哭了!别哭了!很快我会回来的。”
我无比同情地看着她在火车加速时,发疯似地大叫,对着我的车窗不断挥手,拼命地追赶我们。一瞬间她与我的目光相触,不料她脸色骤变,指着我骂道:
“你──没良心的!你……”
她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火车无情地甩她而去。而我似乎傻了,脸久久地贴着车窗心痛得不行。而那时的痛,还包含着万分的不解——我搞不懂她怎么突然骂我;她分明看见不是我放的窗;我是怎么招她惹她的,真的不明白,只感到委屈……后来,天边一抹彩虹,太阳落山了,只去自我解嘲:她百般的柔情别意难以发泄,就让我当她的泄气筒吧!
最近一次旅游,途中和一位文友偶谈这事,他给我解开了谜团:他演示给我看,叫我下车,然后他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结果从外面看,我惊呆了:那是一张变形的脸,五官全挤在一起,怪异中竟然带着鄙视的表情;而我那时还渗着泪,眼睛大胆地瞅着她,为掩饰窘态,脸更是死贴在玻璃上……于是,姑娘看到的是一张扭曲而滑稽的脸,以及嘲讽的眼神。
看来,全是车窗惹的祸!可谓一场美丽的误会呀!
陈有刚/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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