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农民,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筐。印象中的父亲是孔武有力、年轻乐观的。可是1939年出生的他现在真的是老了:佝偻的背脊,一脸苦难的皱纹和满头明亮的白发。
今夏暑假的一天,我前往德阳去看望父亲和在那里工作的弟弟一家人。带去了4000元今年的生活费和父亲需要的3盒风湿马钱片。他有风湿病和糖尿病。因为我妻子生病和下岗,儿子读书,我工资全都交给了妻子用度,十几年来都没有好好孝敬到他老人家,一切全靠弟弟赡养。近几年我稍有私房钱了,每年都会去弟弟家略表寸心。顺带着一起喝酒,品评时政和历史人物。而父亲总要在酒桌边回忆起过去的故事。有的人物他已经讲过至少20遍了,可我和弟弟每次都笑呵呵地望着他,好像第一次听一样。
他一天到晚总是哀叹,人老了,啥子都没意思,都不行了。父亲说,他少年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去窝棚湾放牛,风里去,雨里回,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累。顿了一下,他又说,真想一直当个放牛娃,饿死累死也不怕。说完,眼里无限伤感的样子。我们知道他是在怀念他的童年了。一副惧老不惧贫的样。其实,贫困仍然是让人畏惧的。虽然我们兄弟俩并没有大富大贵,但基本的吃穿是不愁了。包括父亲的一些小小的疾病,也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老天保佑,至今他体健尚无大碍)。他有时好抽两口,我到发了财的哥们家里玩,一定会带回一包中华或别的好烟回家孝敬他。
父亲有时也会回我家住一阵,可总健忘。有一天早晨,才6点过他就起床了,准备去西门车站赶7点到成都的客车,然后去昭觉寺赶车回德阳我弟弟的家——车票是我提前替他买好了的。可他不知在干啥,忙碌了半天才在我的催促下出门而去。我去学校开完教职工开校工作会回来,猛然看见矮矮的他站在客厅里傻傻地说:赶掉了车,明天再走。说完十分的忸怩不安。我笑笑:算了吧,明天。
这次去是为了满足他一个心愿:游峨眉山。在峨眉山脚下的伏虎寺请他坐了会儿滑杆,120块让他心疼不已。第二天早上去买观光车票时我在车站附近顺便买了一根2块的竹棍以备他爬山用,可是出发后却发现给他的竹棍掉了。后来又在雷洞坪下车处花10块重新买了一根。
可是74岁的他实在是爬不动了,勉强走到了雷洞坪,走完1.5公里的梯步路他就赖在路边不动了,接引殿是上不去了,带他坐缆车上金顶的原计划落空。只好又坐观光车下来,在伏虎寺下面住了两天,第三天送他独自上德阳的车,我则回老家所在县城。
父亲,亲爱的父亲,与岁月的战斗终究会以您和我们每个人的失败告终!这也许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您不必叹气,更不必随时在我面前提起那些关于年老的必然的悲伤!当多年以后眼前的一切已成为定局,时间改变了我,淹没了世间的一切,许多同龄人坐在黄昏里哀叹岁月流逝、沧桑巨变的时候,我会悄悄面对夕阳燃烧我的日记——包括我今天写下的文字。我一定会说:好美丽的世界,我已经来过!
徐智/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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