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吃妈妈亲手做的腊肉了。小时候,每到年底她带我去集市买猪肉,肉贩切得豪迈,一刀下去就是三五斤一块,肥瘦间半一定得带皮。肉洗净,盐巴放锅里炒热,正反敷匀。花椒八角大料加进,腌一周,挂老灶墙上。每天烧柴灶,熏得够味。
两三个月,腊肉熏得黑黑的,滴着油珠,这是正宗的土灶腊肉。我踮着脚才超过灶台,问妈妈,啥时才可以吃你的妈妈牌腊肉呀?妈妈听到我起的名,咯咯笑。说,过年就可以啦。
过年就是我最高兴的日子,穿新衣,吃很多好东西,腊肉煮熟切片,黑红透亮。妈妈牌腊肉咸淡适中,肥肉入口即化,瘦肉越嚼越香,夹一块在筷子上一闪一闪,薄亮白,最抢手。
一场车祸妈妈离开我已经20年了。如今我是40岁出头的中年男人,有家小,人生的接力棒传到我手里,并将由我传递下去。儿子读初中了,他从没吃过妈妈牌腊肉,听我描绘,颇神往。
有一天我还真看见了和妈妈当年做的有得一拼的老腊肉。
菜市场里有个杂货铺子新近搭个小台子,摆着一些老腊肉,黑蛮朴拙,像极了妈妈当年做的。我去问旁边的老奶奶,看样子六七十岁了,耳朵有点背,就由杂货店里的中年汉子传话。
这老腊肉是正宗的土灶腊肉,现在还能买到,不多啦,买几块?汉子说。
来三块。拿回家切片装盘,我得意地等妻儿说好。味道咋样?这不是一般的腊肉,不是作坊炮制的,这可是农村土灶腊肉,你们看见过老土灶吗?我炫耀着。这腊肉和当年你奶奶做的很像!
没想到妻儿呸呸两声,一齐把嚼进嘴里的肉吐了出来。儿子笑着说,爸,你吃吃看。
我以为这小子忽悠我,拈起一块就大嚼。
妻儿一脸志在必得的微笑,儿子等我评论。
好咸!我说。妻儿一起笑得哈哈响。就是呀,啥老腊肉呀,咸死人了,简直就是嚼进了一把盐巴。儿子赶紧去漱口喝水。我皱眉看,这么咸还怎么吃?但不知咋的,我还是觉得这腊肉有感觉,明天去问问卖腊肉的。
第二天去菜市场看见中年汉子和老奶奶,我半开玩笑地说,喂,你说这是土灶腊肉,没假。可还该叫个名字才对,咸死人老腊肉。
汉子瞥瞥旁边的老奶奶,面露尴尬。老奶奶回脸笑,是说腊肉好吃吧?是呀,是呀,汉子凑近老奶奶的耳朵说,您做的腊肉很好吃!
我觉得很奇怪。
汉子小声对我说,大哥,你多包涵,这肉是咸了。我婶子这两年有点老年痴呆,她儿子,也就是我表哥得病去世了,打击多大的。我表哥以前最爱吃婶子做的老腊肉。说起这事儿,她忽然就来了精神,说要给儿子做老腊肉,吃不完就拿去卖。这么大岁数了,咸淡哪能和以前一样掌握呢,又有病,不瞒你说,这老腊肉没卖几块,都说咸死了,差不多都拿回来退了,我瞒着老太太呢,好在她耳朵背。
汉子说着朝我作揖,满脸抱歉。
我明白了,收起了玩笑,拿回那几块准备退回的腊肉,弯下身子靠近老奶奶,大声说,婆婆,您做的老腊肉很好吃!也是妈妈牌的!有妈妈的味道!
老奶奶舒心地笑了。汉子作揖道,谢谢!
我回去给妻儿说这事,他们都说我做得对。儿子说,爸,我也要写一篇妈妈牌腊肉的作文。好哇,我赞许地说。(燕南飞)
编辑: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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