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蒋蓝新书《倒读与反写》出版,家乡自贡的粉丝们在网上购了100本,并举办了一个读书会,请他回故里摆摆“龙门阵”。
这本《倒读与反写》,是一部思想、文化随笔,收集了24篇文章。他的随笔式文体,以博物学、考古学、田野调查为支柱,用诗性语言表达缜密的学理观念,消解学理整肃古板的叙述表情,更多以个人经验作为血肉充塞、连缀其间。而且,他的个人经验,正是他文章出彩的地方,也是区别于他人写作的地方。这种跨越多学科、多领域的文体,已无法用传统的文体进行分类,祝勇在序蒋蓝的《思想存档》中说:“他的文本无法归入哲学、史学、社会学、数学、统计学……而只能被文学所收容,但它又包涵了以上所有学科的功能。它从属于文学,同时又大于文学。”
在《倒读与反写》的开篇,是《鲁迅的黑暗与博尔赫斯的黑暗》一文,他比较了鲁迅和博尔赫斯的黑暗,对鲁迅“我逐渐感到,先生手里举着一张黑纸,他既不愿黑纸被黑暗吞没,使黑纸彻底脏化,又不愿黑纸在强光下体现出依附的性质。他要让黑纸之镜彰显黑暗,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黑纸具有比黑暗更为纯化的黑度。”对博尔赫斯,他说:“除了眼瞎这个事实之外,还有一个构成,则是他想象的黑暗。……他需要那一道光,那一道戳穿梦境的锋线。”两人的黑暗不同,他的思想向度,使他作了选择,“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倾心鲁迅式的黑,但这更危险,因为他吞噬了太多的权力之黑,稍不留神,全力漫漶的黑暗就自足为一个可以跟主体分庭抗议的克隆——这个大限已经窄如刀锋。”
我注意到,他一直在“豹想”着,从《玄学兽》到《动物论语》到《思想存档》再到《倒读与反写》,他在全世界不倦地“豹行”着。在《豹的精神分析》一文中蒋蓝较为集中地打开了关于豹子神话的叙述工程。我们不仅可以读到关于豹系列的解读和揭示,还能够从对豹的行为描述里窥见精神的光芒。从对豹与大自然的关系、与人类社会的关系、与自然和人类的交互关系的叙述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豹的高贵品质和残酷的生存场景,而且还能看到人类贪婪的本性。
他的“豹学”叙事,以其说是以博物学、知识考古学的严谨作基础,还不如说是以自己的经验和想象来展开叙述。他以极端个人化的狂热想象、疾风骤雨般的语势、繁复的博喻句式来叙述豹的诡秘与命运。“雪豹远远地喊着,声音像鞭子令风暴加速,使房梁发出碎裂声。这种发声术符合地缘语境,雪野总是松软的,声音一旦散开,迅速被空气胶着。在一个连岩石也陷入沉睡的领地,雪豹的叫声只是摇落了一地雪花,并设置完备雪花之下的陷阱,然后,一切归于岑寂。”(《豹的精神分析》)蒋蓝笔下的豹,让人感到,仿佛每到夜晚,就有一双敛着烈焰、充满杀机的“豹眼”在窥视着自己的窗口——由此营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诗意。
深隐在豹身的意义,可以从他的笔记《豹诗典》中窥见一斑:“我认同的‘动物诗学’,动物不是来自庙堂书写史观的载体,更不一定非要是‘说事’的符码,而是一种以动物为核心,感知世界,体验甚至超验于功利现实的理论和诗学品格。”
知识、哲思、诗意三位一体,是他文章的内核,解构、博喻、经验三位一体,是他书写的方法。尤其是他的“博喻”,常常是对自己独特的喻体先进行渲染、烘托、修饰,甚至再用一个喻体来比喻“喻体”,有如豹纹般炫目。肆意设置的密集意象如密林中的常青藤,相互缠绕出旺盛的生命力和诗的律动。这种“缠绕式”的写法,让许多普通读者有时成为丈二和尚,但这正是他区别于其他作者、其他“新散文”作者的地方。这就是他的“豹学”写作方式,贯穿了他整个的写作史,也喻示他的整个写作风格。
蒋蓝在《倒读与反写》最后说:“使事物变得熟悉起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能够让熟悉的事物再度陌生。”这既是他的写作方法论,同时更是他的立场。他常常将大家熟知的意象、常识、事物进行消解,以自己的认知来重构体系。这是一座新的山系,荆莽丛生,迷障甚多,须得小心前行,尤其是在他繁复转换的比喻丛林中,稍有不慎就易迷失在词语的八卦阵中,甚至落入“豹口”。(王 星)
编辑: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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