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与人交流的一种工具,更是文化的重要载体。长久以来,自贡地区方言和地域文化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彼此交融,互为影响,不可分割。经过明朝初年到现在600多年的演变,形成了语音、词汇、语法方面与周边方言截然不同的现代自贡方言。
我市研究语言文字的专家指出,虽然国家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同时并不消灭方言,但是基于强势语言对弱势语言的吸引力,浸润着千年盐都历史的自贡方言,将和全国大部分方言一样,在“推普”的大环境下,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和影响,面临着日益消融的处境。
依托艺术作品:致力于传播
随着社会经济快速发展,人口流动愈加频繁,文化融入逐渐加剧,加之普通话的大力推广,作为自贡井盐文化重要载体的自贡方言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和影响。在方言生存状况令人堪忧之际,一批致力于自贡本土文化的发掘与传播的人士,将自贡方言广泛应用在各种艺术作品中,让人们感受到了自贡方言承载着的盐都文化之美。
“天车高,天车长,我家住在天车旁,这就是自贡,嘿,我生活的地方。我从小就在自贡长大,吃自贡的盐巴,喝自贡的茶,自流井就好像是我屋头的院坝,走得哪里都是说的自贡话……”一首自贡方言说唱单曲《这就是自贡》在网上流传,被身在全国各地的自贡人广为传唱。这首歌的创作者是一群土生土长的自贡80后、90后,他们以自贡方言为载体,将对生活的感受,对盐都的感情,用流行的音乐风格诠释出来。之后,他们又创作了自贡方言歌曲《童年》,用亲切的家乡话,唱出了盐都年轻人的过去,反映了他们性格的形成和学习成长的过程,表达了年轻一代对儿时的美好记忆。歌曲上传到网络后,又引起了新一轮的高点击率。
长期从事民间文化研究的四川理工学院语言文学应用研究所所长何清,对方言说唱这种时髦的文化形式有自己的解读:“它抛弃了国外说唱中爆粗口等成分,用一种轻松的歌曲创作形式,大量地展现了自贡历史文化,风土人情。通过网络,不仅能让全国各地的自贡人在歌声中回味童年时光,更能让自贡年轻人在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中感受自贡方言的魅力。”
以富顺县富世镇文化站站长王文华为原型的方言剧《文化站长》,将自贡的民风民俗元素融入到一个普通文化站长的工作生活中,台词、对白中大量使用方言词汇,让更多的人们了解到川南农村的精神文化风貌,品足自贡味道。
本土微电影《镜头下的诱惑》走进电影院,当亲切的自贡话回荡在耳边,观影者们不禁感叹,原汁原味的自贡风土人情、乡土故事、百姓语言也能登上大银幕。
自贡方言节目的活跃,引起了我市著名书法家、诗人黄宗壤的关注。他常年致力于自贡方言词汇的收集、整理和研究,认为自贡话的声调平仄符合古代诗词词韵的发音规范;自贡方言歌曲、戏剧大多展现老百姓身边的家长里短,风趣幽默,老少皆宜,雅俗共赏,并且超越年龄、性别,具有普遍性;自贡人对方言节目的喜爱,充分体现其对本土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与众不同之处:发音与词汇
自贡方言与临近的成都方言、重庆方言有较大的区别,自贡方言因其与众不同的发音和拥有大量与盐业有关的词汇而独树一帜。
按《现代汉语》七大方言分区来划分,自贡方言片区属于北方方言中的西南次方言(西南官话)。通俗地讲,自贡方言可称为“自贡话”。据专家考证,自贡话属于西南官话中的仁寿——富顺片区,该片区把古汉语里面的入声字全部归入去声(即四声),有翘舌音、鼻音等,使用自贡话的地方除自贡市区以外,还包括下辖的富顺县全境、荣县部分乡镇,内江威远以及眉山仁寿区域。
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说过:“语言忠实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地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和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作为地域文化的载体,方言和当地的民俗、经济、政治有着莫大的关联。当地的风土民俗,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水平,思维方式,都体现在方言中,尤其突出反映在词汇上。
作为千年盐都,曾经辉煌的盐业在自贡方言中有充分的体现,一些与盐、采盐、制盐、盐工、盐商、盐业贸易有关的“盐业词”应运而生,如盐巴、盐坨坨、盐巴脑壳、盐帮、盐帮菜等。此外,还产生了大量与盐业生产、盐井名称相关的地名,如燊海井、自流井、贡井、石缸井等。这些常用词与自贡经济条件、生活习惯相关,凸显了自贡的盐业文化。
随着环境的变化、社会生活的变迁,盐文化在自贡方言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方言也在传承盐文化中得到了新生与发展。如今,自贡人的日常交流中仍随处可见盐的影子。比如“吃得咸”、“白盐白味”等方言土话在市民的生活中使用频率就非常高。
自贡方言源头:明代安徽话
研究语言形成过程是一项系统庞大又科学严谨的工程,新中国成立以来,学术界陆陆续续开始研究四川方言的起源和特色,但都主要集中在成都话、重庆话,关于自贡方言的研究著作相对较少,对其独特语音语调形成的原因的探究就更为薄弱。这一现象引起了我市从事语言学研究的青年学者、四川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教师王浩的注意,现代自贡方言的形成和盐业历史的发展脉络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开启了对自贡方言长达8年的溯源研究。
2005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王浩在《四川境内的客家话》一书中,看到了四川方言研究权威人士、四川大学教授崔荣昌对包括自贡方言在内的,四川仁富方言小片来源的相关推测。崔荣昌认为,现代四川仁富方言小片的形成,应该与明初的平川战争有关,该地区方言是受了明代安徽话的影响。
沿着崔荣昌的研究方向,王浩远赴北京,到国家图书馆找寻资料。在查阅了《历史研究》、《安徽通史·明代卷》、《四川通史·卷五·元明》以及《明代官话语音演变研究》等大量史书和学术著作以后,他进一步提出,由于明代初年在四川实行了特殊的军事制度,因此,今天自贡方言的源头,实际上就是明初在四川军队里流行的以安徽话为基础的“军话”。
据史书记载,明代末年,自贡地区已经成为了四川重要的盐产地,一些世族大家掌握了盐业生产的各个环节,成为左右当地政事的大盐商。然而在清初的战乱中,底层劳动人民无力逃亡,几乎被屠杀干净,富豪们奔走他乡避祸,清初各盐场人员损失较重,富荣盐场遭受重大打击。
盐业历来是政府税收的重要来源,《四川通史·卷六·清》记载,康、雍、乾三朝对四川井盐业实行了较为稳定的缓和政策,使盐业生产得到了迅速恢复和发展。《中国经济与社会史评论》中写道:“面对灶丁的逃亡,清初颁布了两项命名,一是不准灶户投充旗下,一是不准灶丁充当胥役,一律回场煎办盐斤。”
为探究盐业发展对现代自贡方言形成的影响,王浩又翻阅了现存最早的《富顺县志》,民国《内江县志》等二十多本史书,再参考了一些关于自贡话语音语调和民间词汇的书籍著述,逐渐找到了清代移民背景下,自贡方言的发展脉络。
清初恢复盐业生产的举措,使自贡地区返回的盐商富户迅速恢复经济实力,重新成为了当地的统治阶层。新移民作为弱势群体,大多数沦为了帮工,为了更好地与盐商老板打交道,他们开始放弃自己本来的方言,并学习占有强势地位的盐商富户文人所讲的带安徽口音的土著方言,在学习的过程中,将自己方言特色融入安徽方言之中。
“现代自贡、仁寿地区方言以明代安徽话为主,吸收了江淮官话、赣语、湘语、客家话和粤语等诸方言特点,它的最终形成和盐业的发展历程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王浩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四川方言研究权威、四川省语言学会副会长、四川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周及徐教授等多位省内语言学研究专家的认可。
专家学者建议:保护性传承
方言的沉浮对地方文化有着深刻的影响。一些市民表示,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中,在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的背景下,各地民俗文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融合,自贡方言也和全国各地方言一样,面临着日益消融的前景。
方言还将长期存在,然而方言的语言、词汇向普通话靠拢也是不可逆转的规律。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自贡方言何去何从,当代人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它和它承载的厚重历史文化与风土人情呢?
“如果现在不把自贡方言的词汇、语音特点记录下来,不注重搜集方言谚语,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鲜活的民间俚语都会渐渐消亡。”在多年的调查研究中,王浩认为,在信息时代,人们的跨地区交往日益频繁,普通话的使用频率日益增多,及时地抢救、记录自贡方言,是目前传承和保护自贡方言最行之有效的方式。了解方言的特点和祖先们的的造词方式,是研究地域文化的重要途径,方言俚语能集中地表现自贡人在以往岁月中形成的经济思想、政治观念、生活追求,一些口口相传的谚语、俚语有时比历史文献和地下文物更能生动形象地展现某段历史。
“政治经济与日常生活是两个不同的层面,我们可以利用普通话与全球接轨,交流科学技术,吸收不同文明成果,增强民族主体文化的凝聚力,也可以在生活中使用质朴、俏皮、鲜活、生动的方言,融入当地的民风民俗,这也是长久以来方言作品受到欢迎的重要原因。”黄宗壤认为方言区应该坚持“两条腿走路”,既尊重地方方言,不弃不废,因为方言有其无可替代的文化传承作用,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同时又大力推广普通话,提高国民素质,方便全民交流。
自贡专家学者们在搜集、整理自贡方言时,常常发现同一个词汇在城区和乡镇的发音方式和语调上有明显的差别。对于这些小众方言词汇,王浩认为它们往往保留了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方言最精华的东西,更具有语言学意义上的研究价值。黄宗壤认为,这些小众、边缘、晦涩难懂的方言词汇不适合出现在舞台、戏剧中,所以在保护性传承中,如何科学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规范自贡方言之路更是任重而道远。(记者 赵翌倩)
编辑: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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