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车上的辊工
2002 年冬至夜,本已阴沉如铅的天空潸然落下霏霏雨雪,仿佛是因又失去一位亲密朋友而悲泣。那天夜里,世界上与天空最亲近的工人—— 千年盐都特有的天车之父“辊工”,如寥寥的晨星又陨落了一颗,那就是我勤劳勇敢的父亲。
“天车”,“东方的埃菲尔铁塔”,世界最高工业设施,其佼佼者“大德井”高达118米,超过40层摩天大厦;辊工,世界最勇敢的工人,常年操劳在高耸入云的天车之上。自贡盐场流传有“天车是盐之母,辊工是盐之父”的说法。“盐母、盐父”的故事,特别是那些为天车、为盐、为盐都流血的“盐父”故事是那么地令人扼腕,理应成为自贡的不朽记忆。重病中的父亲为我讲述的我那些“盐父”叔叔、伯伯们的血事就是其中的记忆。
1958年秋,一天八点多钟,朝阳刚刚跃出大安区洞口井东面的山脊,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辊工黄叔叔便意气风发地和工友们来到山脚下原大安盐厂最火热的扇子坝井场,身手敏捷地爬上了位于“正雄井”旁的一座天车,列行维修工作。黄叔叔是小号手,当天已请假准备去贡井盐厂参加演出,但单位要他上一会儿班再去。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已置身于60余米的高空进行腾“倒龙”作业。扫尾工作需要除掉包着“倒龙”的木头尖,以便露出“倒龙”来打楔子,把“倒龙”顶高。由于急着结束工作去参加演出,本该按操作规程用锯子锯木头尖,黄叔叔改用了斧头砍,结果失手砍断了腰索,不幸坠落到井口“碓房”顶上,在送往市第四人民医院途中永远闭上了俊秀的眼睛。可叹那天他留给大家的不是优美的小号声,而是坠落时令人心悸的惊叫声……
大约同一年,在同一片井场,两个更年轻的生命又相继悲剧性谢幕。第一幕发生在三生井。年仅十八、九岁的学徒工黄叔叔在师傅黄伯伯带领下上天车作业。下午下班时,师傅叫他小心点先下天车。因技术还比较生疏,加之新做的天车楔子距离不等,有的相距较远,不利攀爬,所以,当他下到离地面20多米处时不幸坠地身亡。坠落中竟把一根直径40多厘米的“横穿”砸断;第二幕发生在大六井。几乎同岁的学徒工胡叔叔高空作业时因抓住一根没扎稳的绳头不幸坠地身亡。这个绳头可能是捆扎天车后多余的尾巴,被人想砍断又没彻底砍断,或砍断后忘记抽出扔掉。十八、九岁,多么鲜嫩的年华啊……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生活困难时期,也是在大六井,因头一天天车发生“翻筒”事故,第二天早上需要把位于天车顶部“天辊子”处因为翻筒脱离“天辊子”的钢绳重新放回“天辊子”,然后理顺到井口。那是生产压倒一切的年代。为了抢进度,尽管时至严冬,天还下着细雨,非常寒冷,但已五十岁左右的值班师傅黄伯伯依然冒着细雨和严寒攀爬到了天车顶部。当他放好钢绳并给“天辊子”上油后返回地面时,可能是因手被冻僵抓不稳固定物,不幸从天车半腰坠地身亡。五十岁左右的人了,这一上一下是何等的危险和艰辛啊……
更加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文革”前的一个春天,又是在扇子坝井场,一场倒天车的惨剧在大二井惊心动魄地上演了。当时大二井发生“落难”事故,经反复打捞,却越捞越塞,致该井报废,造价甚巨的天车也因此面临报废命运。于是,厂里决定在离原井口约2米处另打一口井来替代原井。为了将约30米高的原苏联造钢制钻井架移近落难井口重新钻井,辊工师傅们在拆除3根“十字穿”,再挪高几根“风蔑”的过程中天车倒塌。当时父亲正在距“大二井”100-200米远的另一座天车上,他只听得哗的一声,随后看见浓尘冲天而起,“大二井”天车瞬间坍塌大半,余下30多米被落下的天车木料支撑着未倒。事故导致二十余岁的张叔叔、苏叔叔腰断身亡。
父亲说,辊工们不仅常年处于高度危险和辛劳之中,而且处于卤气、卤水腐蚀的朽木粉末等混合灰尘的污染里。他们戴的白口罩几天就会黑掉,兰色工装很快就会变成烟叶色。记忆中父亲的工友约四十人,现在健在的已寥寥无几了。好些人都因肺癌为主的癌症过早去世。体格健壮的父亲就是在六十九岁时因肺癌永远闭上了慈祥的眼睛。俱往矣,自贡的辊工已从上世纪的200人左右减少到现在的不足10余人……保重啊,健在的辊工叔伯们;安息吧,长眠的“盐父”们!
袁惠明/文 黄尚信/摄影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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