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有一种本领,在一瞬间里击中你内心最温柔的部分。多年前,我听到一句话:像爱你的优点一样爱你的缺点,无端地以为是张爱玲说的,确也符合她的风格,但最近百度了一下,并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
时间可能模糊一些事实,也可能虚构一些事实。隔着岁月的长河,我们常常莫名其妙地无中生有,莫名其妙地张冠李戴,并且毫不自知。如此说来,那些曾经爱过我们的人中,可能有一些并不爱我们,只是我们错误地以为被爱过;那些我们曾经恨过的人中,也可能有一些本不该被记恨,只是我们在想象中让他们成为了“敌人”。这是时间制造的幽默,是生活给我们开的玩笑。我想说的是,记忆是靠不住的。
判断同样靠不住。我们对于一个人、一件事情的判断,不仅仅取决于这个对象,也取决于我们有着什么样的眼睛。如果缺乏识人之明,缺乏客观的立场,我们的判断便可能有失公允。而我们的判断很多时候都局限于个人视角,并以自我为出发点。那么,我们所看到的,就只是万花筒中的某一道光线。排除以偏概全的因素不论,这一道光线在不同的人眼里,也会呈现不同的色彩。
所以,我们看到的某人、某物、某事的缺点,并不一定就是缺点。一个美女失去胳膊,无疑成为缺点,哪怕这只是一件雕塑作品。《米洛的阿芙罗蒂德》一直被认为是迄今被发现的希腊女性雕塑中最美的一座。遗憾的是,雕塑的双臂均已损坏。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只断臂恰恰也是优点。曾有人探索维纳斯女神原型,要为这件残缺的雕像配上两臂,但无论怎样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在艺术的世界里,缺陷的美才更加动人心魄,也正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断臂,人们才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也才更加深切地记住了这不朽的雕塑。
再退一步讲,缺点也并非一无是处,有些时候,它可能成为一种策略,起到绿叶映衬红花的作用。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谈到,他的作曲家老师曾经告诉他:“在贝多芬的音乐中有许多惊人薄弱的乐段。但恰恰是这些薄弱处使强有力的乐段大放异彩。它就像是一片草坪,要是没有草坪,我们看到从地上长出的漂亮大树时也不会太兴奋的。”如果作曲家的话没有错,那么这些薄弱处是否是贝多芬有意为之呢?生活中,有一些缺点就像草坪,是大树的一种补充,它的存在,将让这个世界更为丰富多姿。
真实的人生就如同贝多芬的音乐,有强有弱,有优点有缺点。人身上的缺点,有时可能透露出一种真实,甚至一种可爱。乔治·巴顿是一个有明显缺点的人,他桀骜不驯,甚至打骂士兵。但是,喜欢他的人依然喜欢他。在他闪闪发光的优点面前,那些缺点都是可以原谅的。哪怕不能原谅,这些缺点至少为我们贡献了一种反面参照,让我们明白什么是应该和不应该,什么是好与不好。对于加强自身的修养也是不无裨益的吧?
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找不到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找不到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既然自己达不到,也就不必强求他人达到。对于别人的缺点,不妨宽容一点。“以冰霜之操自励则品日清高,以穹窿之量容人则德日广大”,心怀仁爱,像爱人优点一样爱人缺点,这不是恋爱中人的呓语,而是一种做人的境界。
如果按照哲学家冯友兰对于人生境界的划分,能够真心原谅他人的缺点,恐怕至多算是道德境界吧,可望成为一个贤人。而最高的境界是天地境界,那是圣人的境界。“众生平等”,圣人眼中已无所谓生死,也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善恶,优点和缺点都已被超越了,这也是佛家的最高智慧。
这些道理,恐怕很多人都懂得,只是,我们常常靠本能,而不是靠理智生活。知行不能合一,恐怕要算人生的一大悲哀吧。
李华/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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