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洗脚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左脚两踝之间的一道伤痕。它在我记忆的深处,勾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大约六岁的时候,母亲买了几只小兔子。有白色的,有灰色的,竖起一对长长的耳朵,斯斯文文的吃草。看着它们可爱的样子,我禁不住伸手抚摸它们的茸毛和耳朵。
“儿子,兔子好玩不?”母亲问。“好玩、好玩!”我仰着稚气的小脸朝母亲笑了。“兔子是要吃草的,不然会饿死。妈要割草喂牛,你今后就割草喂兔,好不好?”“好呀、好呀!”我兴奋地回答。
爷爷给我编好一个小背兜,父亲给我买回一把小镰刀。起初,我不会磨镰刀,母亲就给我磨;不会用镰刀,母亲就教我如何用;不知道兔子喜欢吃些什么草,母亲就一一告诉我:这是剪刀草,这是空笼花,这是独脚丝毛……
跟着母亲学割草,母亲总是不停地割,耐心地教;我总是专心地听,认真地学。累了,母亲就叫我玩一会儿,她仍然不停地割,不停地割。我把柔软的草当席子,舒舒服服地躺一会儿。
在山崖边割草,偶尔会看到一种带刺的藤条,长着暗绿色的叶子,缀满鲜红的果儿。母亲小心翼翼地攀上山崖,用锋利的镰刀把藤条割断,然后又小心翼翼带着藤条爬下山崖。我将果儿一颗一颗地摘下来,放进嘴里,酸酸的,甜甜的,吃到肚里,爽到心头。
不知不觉中,兔子们一天天长大,只只都肥肥实实,有的母兔子还产下了可爱的小兔子。母亲把大兔子卖了,开始为我攒学费;小兔子交由我继续养。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肩上的背篼渐渐变大了,手上的镰刀渐渐变重了。我不再割草喂兔,而是帮着母亲割草喂牛。每天早出晚归,为的就是完成母亲规定的每天向生产队交四十斤以上牛草的任务。慢慢的,我有了些厌倦情绪。
母亲不温不火地问:“儿子,读书好,还是割草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读书好。”母亲又问:“读书能换得将来的安逸,割草能挣到眼前的工分儿。你该咋办呢?”我沉思半天,然后一字一顿地回答:“好好学习,天天割草。”母亲微笑着,点点头。
打那以后,我感觉肩头的责任犹如肩头盛满草的背篼,沉甸甸的。
清晨,我与同伴一起,出门割一趟草之后才去上学,露水总会打湿大半身子。下午上课前,我们也要把背兜背到学校,一放学就赶紧往田间地头跑。肚子饿了,我们忍着;背兜的绳索把肩头勒出深深的血痕,我们坚持着;寒风刺骨,吹得我们手脚冰凉,皮肤皲裂,我们咬紧牙关硬挺着。月亮爬起来了,我们有时还在山上;星星出现了,我们有时才回家。高山上,小河边,处处留下我们的足迹;烈日下,寒风中,时时留下我们的身影。
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同小伙伴一起,到十里以外的高山脚下去割草。还没割满背篼,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眼见一场暴雨就要下来,我们只得立即往回跑。半路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躲雨,正为没割满背兜犯愁。同伴看见沼气池边有一堆牛吃过的草渣儿,就说:“我们将草渣儿夹在背兜中间,不就成了吗?”我虽不乐意,却也没有反对。次日被生产队的饲养员发现,告诉了我的母亲。母亲没打我,也没骂我,但要我在家门口跪下,用异常严厉的口气对我说:“情况特殊,没割满背篼也没啥,就是不许你有这种欺骗行为!”我被一群大人小孩围观,羞得满脸通红,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一个阴冷的星期天,我独自到五里以外的一口池塘边割草,镰刀不经意间被草丛中的石子弹起,猛地砍到我左脚两踝之间,顿时鲜血直冒,知觉麻木。我赶紧用双手紧紧压住伤口,并大声呼救。父亲母亲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地赶来,立即把我送到大队卫生站救治,方才得知:神经断了,重新接上;伤口不小,缝了五针……
就这样,割草的劳动伴随我度过艰辛而美好的儿童时代。
打开这段尘封的往事,像牛那样,咀嚼它,反刍它,回味它,感觉甘之如饴。
身为成年人,咀嚼这段往事,我深深体会到:割草的收获,不只是挣到了学费和工分,更重要的是培养了勤劳的习惯和苦学的毅力,筑就了诚实守信的品质和坚忍不拔的个性。身为教师,反刍这段往事,我从母亲言行中悟出一些教育之道:比如启发兴趣,比如充满爱心,再比如身教重于言教。身为管理者,回味这段往事,我又从母亲言行中悟出一些管理之道:比如人格魅力,比如目标管理,比如正面激励与适度压力……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个很特别的想法:周末回老家,重走自己曾经割草的路线;顺便撬几颗剪刀草、空笼花、独脚丝毛,移栽到我书房窗台上的花盆中。龚祥忠/文 黄宗型/图
编辑:张昊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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