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深秋,瑟瑟冷风拂过沱江两岸,川南泸州至富顺的江面上,一只小木船艰难的溯流上行,虽是冷风袭人,秋雨绵绵,四位赤膊上阵的纤夫还是头上冒烟,汗水淋漓,分不清有多少雨水,多少汗水。
船上坐的是两个人。一位是刚刚从贵州玉屏知县任上卸任,赶往富顺代理知县的段玉裁,一位是他的随从兼书童。
从蛮荒偏僻的贵州玉屏,换岗到相对富庶的四川富顺,段玉裁内心没有涌起多少兴奋。原因当然不是他仅为“代理知县”,富顺当时正遭天灾和人祸,耕读家庭出身的段玉裁,深知民生之艰。简短的交接仪式之后,段玉裁出席了地方各界为他准备的接风酒宴。段玉裁话语不多,开宗明义,问明粮仓还有不多的储粮之后,宣布明日就开仓济贫,让黎民百姓先保住性命,以图来年。
段玉裁,就此开始了在富顺五年多的执政生涯。
还是先说说著名的“县尹读书楼”吧。段玉裁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富顺县志》序中写道:所居西湖楼,一灯荧然,夫人而指为“县尹读书楼”也。在富顺主政期间,段玉裁清廉自守,颇有政声。他白天忙于政事,夜晚研究学问,写成古音学奠基之作《六书音韵表》,并完成《毛诗故训传定木小笺》。前几年,组织部门要求我们的党政群机关干部、公务员、教师等,“离红绿灯远一点,离台灯近一点;离酒桌远一点,离书桌近一点……”不知效果如何?段领导反正是做了表率的。
段玉裁又说:岂予之能多暇欤?抑吏不扰民,而民自不扰吏耳。意思是:我在西湖楼安然读我的书,老百姓逛街斗地主,我们互不干扰。不仅如此,当时一位叫李芝的县人,从湖北枝江知县岗位上辞职回乡办书院,有几十个学生,段知县“亦时过书院,议论辄竟日”。
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工作理顺之后,要么挑灯夜读,要么邀约三两知己,在傍晚的西湖边喝茶吹牛,内容是大家喜欢的文字、训诂。逛西湖的百姓一拨一拨从眼前闲散而过,雾霭慢慢自湖中升起……这应该是段玉裁理想的生活。
历史,穿越时空的隧道,来到2010年6月12日。
六月的常州金坛,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值我国训诂学家段玉裁先生诞辰275周年之际,“段玉裁与清代学术国际研讨会”在素有“江东福地”、“鱼米之乡”美誉的金坛举行。那天上午,我的一位乡贤正好在金坛目睹盛会,他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在忙工作。他的声音很兴奋,说,段玉裁呀,知道不?在我们富顺做过很久的知县。这里有个“段玉裁纪念馆”,旁边是“华罗庚纪念馆”……
今天,我们知道,对中国古代文字学研究来说,段玉裁称得上是标杆式的人物。今人读古籍,常见注释里有“段注”,即段玉裁所著《说文解字注》。王念孙说:自许慎之后,一千七百年来无此作矣。戴震说:此书出,使海内说经之家奉为圭臬。他在中国经学史、文献学史、语言文字学史上作出了丰碑式的贡献,是一位将永远有着深远影响的历史人物。著有《说文解字注》、《六书音均表》、《古文尚书撰异》、《毛诗故训传定本》、《经韵楼集》等,对我国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校勘学诸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
这位在中国古代文字学研究方面称得上大师级的人物,仕途却不是很畅达。除了不是进士出身外,不能忍受催眉折腰的读书人性格使之然。不然他就不会最后仍在知县位上称病还乡。也好,中国从来不缺官吏,泰斗级文字训诂学家却少得可怜。而且,他还发挥余热,呕心沥血,孜孜不倦,亲自教育外孙龚自珍,使之最终成了我国近代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
现在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看一个人的实力要看他的敌人,看一个人的档次要看他的朋友。我们来看看段玉裁的朋友吧,那可让你眼红得要死。随便说点名字吧:戴震、姚鼐、钱大昕、卲晋涵、刘台拱、王念孙等等。
段玉裁活了整整80岁。滚滚沱江都是水,穿越时空的沱江啊,在公元1772那个阴雨绵绵的深秋,迎来了段玉裁。
富顺三生有幸。刘安龙/文
编辑:张昊灿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