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氏诊所换药出来,我的女友扶着我一瘸一拐地顺着路灯并不明亮的街道往宿舍里走。行人三三两两,店铺大都关了门。
“走不?”一个雄浑的男低音。
我正视他时,才发现是一个蹬三轮的老头,大约六十来岁,带一副老花镜,穿着蓝背心,一张古铜色的脸,汗水浸透了头发和背心。我一愣,拉着女友上了他的三轮。
老人见我们坐定,拿出一张黑黑的毛巾,反复地擦了擦那汗涔涔的脸和胳膊,然后慢慢地蹬着上路了。借着不太亮的街灯,我看见老人那粗壮的双臂上青筋条条绽出。有一段街道特别黑,老人也蹬得特别快,只听见链条滑动和他踹着粗气的声音。当三轮行到南街口时,老人在一个卖冰水的老太婆的小摊前刹了车。
“只剩下这杯了,给你留的!”老太婆认真地对老人说。
老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没有说话。慢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抖抖地拿出一张一元的,轻轻放在老太婆那个小方木桌上,又慢慢蹬上了三轮。
“把水喝了,你不口渴吗?”老太婆大声说话。
“那是上次欠你的……”老人答非所问。
由于女友要去单位值班,她便中途下了车。我独坐在三轮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条白天喧嚣而此时平静的街道。偶尔听到走调的音乐在街面回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店子前对骂,几个人光着上身在街边吹风。
“小伙子,你认为欠别人的一定要还回去吗?”老人突然回头向我问话。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一时无言以对。
“也许是吧!”我还是答了话。
老人用力地蹬了几脚,我感到耳边有风在呼呼地吹。他喃喃地说:“我不想欠别人的,我不会欠的……”听到这句话,本来一开始就觉得这位老人很特别的我,想知道他的情况的念头更加强烈。我开始很客气地问他,于是他认真地给我讲起他的故事。
“我们山上连续三年大旱,今年更是严重,秧苗没栽上,包谷死在田里,红苕下不了地。我那独生儿子和媳妇从开年就出去挣钱,现在也没个回信啊。
“眼看孙女就要上学了,学费几大百,我拿啥给她缴?没法,就送她先报名,给老师打了个条子,说一个月后还上。
“这不,我又托人进城来,找个三轮蹬,现在才不到20天,我快把孙女的学费挣够了,不欠老师的,我说话算数。”
“那个卖冰水的老太婆给你水你咋不喝呢?”我问。
“哦,小伙子,那是刚蹬三轮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路,头一天基本没有挣到钱。那天口渴得很,就在老太婆那里赊了一杯水,我说第二天就去付钱。哪知过后就忘了,她也忘了。今天才忽然记起,你看……”
说着话,三轮已经平稳地停在我单位的门口。一摸口袋,才记起钱包放在宿舍里了,裤兜里只剩下一块五毛钱。我想在门卫那里拿点,可门卫老王不在。我又悻悻地朝老人走去,我不敢看他的脸,我不知道他将对我说些什么。我想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回屋给他找点。
我掏出那一块五毛钱递给他,正要说什么,他边擦汗边说:“没零钱是不?有多少给多少,你们上班也够辛苦的!”
“不,我只有这些了……”
“行了。孙女的学费已经不差了……”说着,他从我手里接过钱,擦把汗,又开始蹬起那咯吱咯吱的三轮。我怔怔地立在单位的大门口,好半天。一阵风吹来,我才注意到老人早已蹬进了街灯的尽处。
何党生/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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