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熙壬
宗教家之所谓“学”与哲学家之所谓“学”有以异乎?曰,亡以异也。哲学家之所谓“学”与政治家之所谓“学”有以异乎?曰,亡以异也。奚为不异?曰,宗教家之学,学其三藏五乘,尊信仰而已;哲学家之学,学其思想论辩,启智识而已;政治家之学,学其名物度数,励行为而已,无信仰必不能富智识,无智识必不能善行为,无行为必不能巍然独立,皦然自治,而完成一磨不可磷,涅不可淄之人格。是故无宗教家、无哲学家、无政治家莫不淳淳奔走,疾呼曰修学,曰修学。
学必有群,群之不可涣,而无所以萃之也,则必为之择适宜之地以萃之。学必有用,用之不可绌,而无所以赢之也,则必为之筹恒久之,产以赢之,萃有其地矣,赢有其产矣。然使无法以为之范围,无人以为之纲纪,则群之萃也。有时而涣涣,而遂不可以复萃用之赢也,有时而绌绌,而遂不可以复赢其究也。有群等于无群,有用等于无用,有学等于无学,必至乔诘卓鸷、澶漫摘僻、毁绝鉤绳、偭错规矩,宗教不能廉其顽也,哲学不能昭其昏也,政治不能良其莠也,上蠹国家,下贼社会于乎,此岂学之自性如是哉,势则然也。
富顺王氏憟憟然有忧之,忧其宗族子弟佚居无教也,为之设家塾以匡之;忧其乡党少年贫窭废学也,为之设义塾以徕之;忧其宗族子弟、乡党少年学之止而不进教之,故而不新也。于是为之筹基金焉、开讲舍焉 、聘良师焉、增学课焉;忧其普通知识之缺乏,为之设中学;忧其国民思想之幼稚为之设小学;忧其经济能力之浅薄,为之设实业;忧其尚武精神之颓丧,为之设体育;忧其生齿蕃衍,蒙失其养,学额狭缩,力不能及,为之设速成师范;忧其远适异国,言语不通,展转数年,赀斧徒竭,为之设预备游学。中学设,则昔之缺乏者今以完全矣,小学设,则昔之幼稚者今以壮健矣,实业设,则昔之浅薄者今以雄厚矣,体育设,则昔之颓丧者今以鼓舞矣,设速成师范则后起之教员可以增多,设预备游学则新创之学说可以输入于乎。其所主张,其所网维,其所注措,其所想望,虽综全国之力,竭一时之财,惨澹经营,犹懼不给,而王氏乃规规然,以一族任之,不及期年,规模大定于乎,得不震其神速也哉。
抑中国学风之坠地,莫今为甚矣!经典佚亡,戒律破坏,兰若沙门,放荡亡检,则宗教之学废也;汉宋交讧,两败俱伤,书院精舍,什不存一,则哲学之学废也;科举新罢,幕吏大裁,文庙之官,仅奉祠祀,则政治之学废也。夫学不徒以建宗教、研哲学、理政治而已,乃今也并宗教并哲学并政治而亡之,则是昔不以兴学为名,而几享兴学之实,今惟以兴学为利,而反蒙兴学之弊,责之兴学者,兴学者不任受也,此何以故?以学而限于官立,故限于官立,故地方之人不知公立,而但日日倚赖于官,限于官立,故家族之人不知私立,而但日日责望于官,不知官之力实籍地方之力,地方之力实合家族之力,未有地方不出其力,家族不出其力而官能推解以开创之者也,借令有之而官力之薄,以较地方之力之厚,家族之力之齐,其相去乌可以道里计哉?不佞是以不得不智。王氏并冀举国之人步武王氏,族大者,合家族以私立,族小者,合地方以公立,则于吾国学界前途庶有豸也,爰作视曰。
蜀之文明肇文翁,有其继者相如、雄,偃蹇顿挫二千祀,廓而辟之自今始。富顺之产氏曰:王以盐起,家赀雄乡,名师万里罗一堂,磨砻子弟生光芒,闾里为之百学昌,于乎或哉!吾视中国,闾闾里里,闻风兴起,尽如富顺王,百学为之昌。
原载于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初一(1906年11月16日)《新译界》杂志 (钟永新整理)
编辑:Fr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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