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是我的表妹,年仅17岁,却已是一位8个月孩子的妈妈了。在我的记忆中,她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不太懂事的山村孩子。
雪儿先天有些痴呆,我确认这是遗传,因为她跟她母亲很相似。她上过一年的学堂,至今却不认识几个字。因为家里没有几样值钱的东西,也因为她天生就难以识字,于是她就成了没有语言文字的猪狗牛羊的伙伴。看着同院的孩子们背书包唱歌往学校里走,雪儿有时也会立在村口大核桃树下,愣上好半天,嘴里不时哼着几句时髦但已被人篡改得有些低俗的歌词。我的婆婆也就是她的外婆,常常让她来我们家待上十天半月,那时我婆婆俨然成了她的母亲。
雪儿的妹妹又该上学了,妹妹生得比她聪明。家里只能送妹妹上学堂去。主事农活的父亲没这个能力送两个孩子上学,用她父亲的话来说,也没有这个必要。于是雪儿也渐渐淡忘了上学读书的事儿,她认为那只是妹妹的事情,就成天和妈妈重复着琐碎的农活。
那年冬天,雪下得正紧。我年近八十的婆婆烧了一大木桶开水,慢慢给雪儿洗了头,为她穿上她从未见过的漂亮的花衣花裤。婆婆说,雪儿来,我们送你去走亲戚。雪儿一直笑着,她说她最想走亲戚了。中午时分,雪儿先是被三四个陌生人指指点点,随后一个40多岁的妇女把她的手拉过来,有说有笑地给她戴上一块上海牌手表,之后雪儿就陪那些人吃着她最想吃的坨坨肉,最后就被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带走了。
小伙子的家就在10里开外的王家梁,典型的农家,两间瓦房,两间草房。小伙子和哥哥两兄弟都未成家,小伙子二十五六也没有人提亲,在外打工七八年,据说也挣了些钱。于是多方托人把雪儿接去,说是先在那里待着,过几年再给她生个娃儿。雪儿一过去就被小伙子带到广东,进了制鞋厂,不久便和那小伙子住在一起,之后她便成了那小伙子没有履行合法手续的“老婆”。不到三个月,雪儿就怀上了。
这下我婆婆急了,催促小伙子赶紧回来扯结婚证。可乡民政所的赵老头整死不办,说不够年龄,扯啥结婚证?胡扯!于是一拖再拖,直到雪儿的娃落地也没扯上结婚证。后来小伙子一家卖猪卖苞谷,才交够了几千元的罚款。
去年春节里见到雪儿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看到我,她手足无措地傻笑。一有空,便又回到孩子群中追逐嬉戏。我发现前几年孩子们都把她当成捉弄的对象,现在却也懂得尊敬和保护她了,尤其是她那个上小学的妹妹,似乎他们已经把她当作了一位真正的母亲。
那个下午,在我们家待了近七天的雪儿一家三口踏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自己的家走去。临走时,母亲给小伙子20块钱,说是给孩子买吃的。雪儿硬是不要,母亲认真地对小伙子说,你不管她,拿着,是一点心意。小伙子推让几下后,不好意思地对雪儿说,过年过节的,舅母给的,拿就拿吧,就收下了。雪儿用沙哑的声音喊我,叫我上他们家去看看。小伙子应和着,说是过了正月十五,又要带雪儿出门,去他姐夫在山西的挖煤工地。雪儿只是去给工人煮饭,活路轻,小伙子特意补充,她说雪儿待在家里既没钱花也不安全,出去也可多少挣点饭食钱。我只是点点头。
人走远了,我看见雪儿还不时掉过头来看我。我收回目光,看见母亲和婆婆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何党生/文
编辑:罗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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