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高水长
外婆走了,在她人生的第88个年头,在满堂儿孙的挂记和依偎中,很安详、很从容地逝去,就像陪伴她大半生的小城边冬天里的沱江,轻轻的没有一声叹息地流向不可触及的远方。外婆走那天,我怔怔地直立在灵堂外,迎着那天的风,踩着那天的土,望着那天的江,想着外婆生前的音容笑貌,心里反复默念外婆常叨唠的话:“我是活足了的,该做的事都做了,没啥子后悔的了!”
我最亲最爱的外婆啊!您的外孙儿不愿您离开呀!我还想陪着您哩!
我是外婆带大的,儿时的大部分时间是和外婆在一起的:听外婆絮叨讲故事,帮外婆做家务、捶背按腰,陪外婆吃饭玩耍,跟着外婆去“家访”……印象最深的还是“家访”,那是我最大的福利,能有机会吃到煮糖蛋,一饱口福,还让我觉得我和外婆很受人关注和尊重。那时外婆正当中年,是县中医院的妇产科医生,除了上班看病接生外,下班后还须定期对产妇婴儿的情况进行跟踪服务,即所谓的产后“家访”。我呢,未到上学年龄,父母把我寄存在外婆家,只好拖在外婆身后,做她的“尾巴”。外婆上班时,我便在医院自助玩耍;家访时,我也只好不离左右。每周大概有三次吧,每次进入一个新家庭,外婆和我都受到热情欢迎,外婆总是与产妇和主人说一些专业的话题,然后花上半小时左右对妇婴诊疗护理关切一番,最后审慎而权威地对主人交待一番。临走之前,主人端出热气腾腾的煮糖蛋堵在门口。外婆往往推辞几番后,就接过碗来给我。我在一旁早已急不可耐,连忙说声谢谢后就狼吞虎咽将蛋和糖水全送进了肚儿。“家访”结束回屋的路上,外婆总是会严肃地对我说“幺儿,你帮了别个,别个就认为你是好人”,又逗我“我们两婆孙都受人尊重哈,这是外婆辛苦工作换来的。你二天也要辛苦工作,等我老了,我就跟着我的孙儿生活哈!”小小的我虽似懂非懂,但仍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外婆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些年我能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吃再多苦也不动摇理想追求,受再多委屈也不后悔付出,不管热闹或者孤寂仍能保留男儿本色,原来所有的精神动力源自您,源自您在我幼小心灵种下的善良和质朴。
懂事以后,我经常去看外婆。与外婆在一起,我并没感觉时间的流逝,以及时间给她带来的变化,仿佛外婆的身体更健康了,精力更充沛了,生活从没有遇到过艰辛困苦,对未来的事情也充满着期望,那种日子似乎是安然的、宁静的。但外婆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要养儿盘女,拖家糊口,以辛勤的劳动撑起一个逐渐兴旺的家庭,甚至在退休后10年仍起早贪黑挣“打工钱”补贴家用;要精心照料护理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外公,任劳任怨近20年,相守至死!这些,外婆都做到了!
我的外婆啊!你常对我说“孙儿不担心,外婆支持你!”是啊,有您的榜样和支持,什么事做不好呢?我也在学您,认真做好人生的每件事,既为晚辈做好榜样,也为他们提供支持啊!
近几年,我陪外婆的时间少了。外婆老了,老得分不清时间、地点和人物,如同她生命刚到世间来的样子;外婆老了,老得说不准她的想法,表达不准她的情绪,但她还能由衷地微笑,微笑着抚摸我们的脸,微笑着摩挲她那张已经起毛的退休工资卡。我猜这个时候的外婆,肯定是在回味她一生的时光:那些甜蜜温情的日子,她想留住;那些坎坷的经历和伤痛的过程,她想抚慰;还有那些有关她的儿孙和家庭的憧憬,她在祈福。
我最亲最爱的外婆啊!我该怎样面对您啊?我记起我年少时与您的对话:“外婆,等您老了,我养您,我挣的钱分一半给您用!”“傻儿,到时候你挣的钱要养老婆儿女,养你的家……有你这句话外婆都高兴得很哩!”“我每领了工资就分一半给您用,我说到做到!”那对话萦绕在耳畔,当年真心的承诺被无情的岁月搓揉成了戏言,即使外婆无怨我却有愧啊!
每当想起外婆,我的心暖呼呼的,如春辉映照,那是一股人间的爱的力量在迸发!
编辑:张昊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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