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壤
【云中鹤唳】
教师节又快到了。今年是第31个教师节。
在中国,教师这个古已有之的职业,对其评价就像心脏病人的心电图一样曾经极不稳定,时而飙升,时而骤降:盛世时被尊为代圣人立言的传道授业解惑者,乱世时被诬为毒害青少年的教唆犯;光荣时登“天地君亲师”神位而享祭,沉沦时并“地富反坏右”序列而挨批。忽而又被封为“人类灵魂工程师”(这顶桂冠是从前苏联趸过来的),然而这“工程师”的灵魂首先就为赐封者所不放心而要拿出来整肃、晾晒、清洗,于是往往利用暑假集中教师学习,搞运动搞批判,一度成为中国特色的一大景观。挨批斗者不死都要脱层皮,从而成为经常性一有运动就挨批的“老运动员”。这一现象,同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对包括教师在内的知识分子持疑忌和压制的态度有关。
旧时代的科举制度,读书人的前途当然是入仕做官,次之者为幕僚清客,最不济的才终老于三家村的蓬门僻巷,或应聘西席,或自设塾馆,授徒糊口。这当然是个民办的自由职业,溯诸历史,孔子就是一个最大的民办教师,孔门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规模不可谓不大。他是个政治学、社会学、教育学的名师,辑录他言论的《论语》可以视为他的很接地气很有可操作性的教材,《诗经》和《春秋》则是他在文艺和历史学方面的科研成果,而要求具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能,证明了儒家也重视全面发展。孟子也有教师情结,不然他怎么会把“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列为“君子三乐”之一呢?
科举废,旧学(书院、塾馆)为新学(公立、私立学校)所代替,教师应聘,来去自由,仍是自由职业。但僧多粥少,名师自然无忧,一般教师则面临“六腊之战”的威胁。“六腊之战”即每年夏冬两季末尾的六月和腊月,学校放暑假和寒假前夕,下期的人事安排将在此时决定,或留任或被辞退,教师们对此最是敏感,为了谋得或保住这可怜如鸡肋的饭碗,需要走门路托关系,竞争极为激烈。我市老一辈文化人、也是资深名师的金文达先生在69年前的1946年就在报上发表《教学吟》,对于“解放前”一般教师令人唏嘘的生活境遇作了生动传神的描述——
想必前生多作恶,方得这世来教学。三十四十而无闻,空把寒毡冷凳坐。
上堂讲得口舌干,堂下写得手发酸。严了学生背倒骂,宽了校长不喜欢。
无如装哑又装聋,睁眼闭眼学阿翁。是非黑白全不管,师道丢到粪池中。
丢了师道也不行,六腊年年有战争。逢时处处贴膏药,再三再四托人情。
一查先生何学派,二问性情怪不怪。先生如果尚未婚,又怕乘机讲恋爱。
既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一人须兼两人课,兼课之费且上缴。
况复薪金薄如纱,区区如何能养家。高堂白发食无肉,贫贱糟糠绩无麻。
想不教书怕挨饿,而今教也养不活。欲退无路进无门,铁铸围城安可破。
先生先生王先生,可怜今日已在陈。来世挑葱卖蒜俱可活,千万勿作教书人!
这首打油诗看似幽默,实寓沉重,为“穷不习武,富不教书”的老话作了真实的阐发。
记得上世纪50年代鼎革之初,时兴填表,包括家庭出身、本人成分等项。凡职业是教师、医生、律师、艺术家的,他们的“本人成分”都是“自由职业者”。但后来他们各自有了并依附于自己的“单位”,一律成了公职人员,非经组织调动要想跳槽是不可能的,于是,“自由职业者”实际上被取消了。其实这种把人统起来的体制对于人才的流动使之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未必有利。
今日的人民教师,社会地位已大为提高,自有教师节以来,尊师重教已蔚成风气。我向来觉得“人民教师”比“人类灵魂工程师”更亲和,前者使人如坐春风,后者总使人想到强制开颅洗脑。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教师要受人尊敬,就要敬业黾勉,自己先要做到陶行知先生说的“德高为师,身正为范”,只有这样,在“人民教师”桂冠加冕之时才能心无愧怍。
编辑:Fr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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