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者 蒋周德
“上朝写谏本,归田编戏文。”这是对赵熙(1867—1948年)在清末活动的写照。赵熙,字尧生,号香宋,荣县城北郊宋家坝人,蜀中“五老七贤”之一,晚清第一词人。赵熙以诗词书画戏五绝闻名于世,其改编的川剧《情探》,剧本情文并茂,给这一出戏注入了高雅的文学色彩,对川剧改良有着重大影响,梨园名伶一时竞相排演,成为经典剧目。其夜编《情探》一气呵成的故事,也成为川剧史上的佳话。
改编《情探》始末众说纷纭
近日,中国收藏家协会书报刊委员会常务理事、我市收藏家姜小平从北京一位藏家处淘得一本1936年11月1日出版的《美术生活》杂志四川专号,里面刊载有赵煕的国画《江村夕照》和川剧剧本《情探》。记者早就听闻《情探》乃川剧经典剧目,便萌生了探其究竟的想法。
《情探》是《焚香记》中的一折。《焚香记》的故事在很多剧种都有表现。“赵熙版”《焚香记》讲的是王魁金榜题名后,忘恩负义,抛弃当年资助她的烟花女子焦桂英,入赘丞相府。焦桂英痴心被负,愤而自杀,死后化为冤魂,经海神“批捕”,阎王派鬼卒与其一道前往丞相府将王魁捉拿。《情探》这折戏讲述的是,焦桂英之魂手持阎王的“逮捕证”,跟鬼卒一起来到丞相府捉拿王魁。她怕王魁的情变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冤了王魁,也希望王魁留恋往日的情分,于是心有不舍,以情相探。“缓思裁,权相待,尤恐他从前恩爱依然在。好教奴千回百转,触目伤怀。”这折戏以焦桂英的绝望、王魁的被捉而终。
在认真阅读赵熙剧本后,记者通过互联网,搜看了由梅花奖得主古小琴、陈巧茹分别主演的川剧《情探》。对该剧有一定认识后,记者找来1985年7月出版的《自贡文史资料选辑》第十五辑,认真阅读了赵熙儿子赵念君撰写的《川剧<情探>的作者究竟是谁?》,以及由赵熙长女婿胡师仲的弟弟胡少权口述、原市川剧团编剧肖士雄整理的《赵熙写作<情探>始末》。记者还阅读了《重庆文史资料》第十七辑刊发的李丛撰写的《川剧<情探>的作者究竟是谁?》,以及文史爱好者洁尘创作的散文《赵熙的戏词》。随后,记者又阅读了赵熙长女婿胡师仲的侄子胡昭麒,于2004年3月25日向市图书馆捐赠其父亲胡铁华(胡师仲、胡少权的亲哥哥,均系胡汝修之子)的诗集的说明书。胡铁华系自贡地区旧四大盐商之一的胡慎怡堂的末代“堂主”,其子胡昭麒向市图书馆捐赠的,是其诗集手稿《松所诗册》《松所诗稿》。该捐赠说明书写明,胡师仲于1905年与赵熙长女结婚。其父胡汝修仿《红楼梦》中大观园建造的崇安祠堂时常高朋满座,在官场不得志的姻亲赵熙,在弃职还乡后是崇安祠堂的常客。
在上述多篇文章中,对赵熙创作《情探》的时间及相关事件的记述,有较大差异(即使在同一篇文章中也不乏自相矛盾之处)。记者以自认为(因此标题不敢称“纪实”,而称“探秘”)最符合实际的时间及相关事件,叙述赵熙创作《情探》始末。如有疏漏,敬请了解赵熙及其作品《情探》的文史爱好者予以补正。
原版《活捉王魁》水平不高
清光绪十八(1892)年,胡慎怡堂“堂主”胡勉斋去世。这年,赵熙中进士。胡勉斋之子胡汝修,便通过他人请来赵熙题写挽联等。好书法、爱诗文的胡汝修,与赵熙一见如故。
清光绪二十八(1902)年冬,赵熙任泸州经纬学堂监督(即校长),和其得意门生向楚(字仙乔,“赵门三杰”之一)路过贡井时,被胡汝修邀请到崇安祠堂作客。宴会上,雇有木偶班子演出助兴。该班子打的是川剧锣鼓,唱的是川剧唱腔,但以木偶人在台上表演,偶尔也有演员与木偶人同台演出。当天演出的剧目是《活捉王魁》,女主角木偶人披头散发,凶相毕露,是一尊“恶煞”——复仇女鬼的扮相,而且一见王魁就逮。尽管王魁作匍匐乞怜状,仍被捉拿。
赵熙看后认为,《活捉王魁》剧本词语冗赘,缺乏文彩;情节简单,没有波折,缺乏矛盾冲突;焦桂英形象凶悍,“殊乏温柔敦厚之致”;人物刻画差,负心汉王魁的形象很不典型;结尾将王魁演绎得可怜仍被捉拿,不能表现王魁的丑恶灵魂和焦桂英的善良性格。
赵熙向在座众人介绍说,“王魁”一戏,是明朝中期王玉峰根据宋代民间传说创作的戏曲剧本《焚香记》。王玉峰等同时代剧作家受当时写戏常常以大团圆为结局等艺术手法的影响,把焦桂英写得多情,同时又把王魁写得有义,焦桂英气愤自杀,是误会造成的。甚至在个别改编剧本中,还出现了“桂英诬王魁”一折。该戏被川人改编为川剧,名为《红鸾配》,分为《誓别》《折书》《逼嫁》《阴告》《阳告》《活捉》6折戏。《活捉》即《活捉王魁》。赵熙认为,如果把焦桂英写得越是多情,就越能反衬王魁的无义,不仅主题思想更加鲜明,剧情矛盾冲突也更为激烈,更能吸引观众往下看。因此他认为,应该着力写一个穷书生中状元入赘丞相府后,因贪图富贵抛弃妻子。整个剧情要突出焦桂英多情而善良的性格。
《情探》剧本发往全川各戏班
胡汝修等人听了赵熙对《活捉王魁》的评论后,一再怂恿他即刻改写剧本,使得他改写此剧的兴致倍增。当晚,赵熙欣然提笔,一气呵成。
“赵熙版”《活捉王魁》生动地描写了焦桂英的鬼魂来到王魁处,通过讲述昔日自己对他如何好,希望以情来打动王魁,逼使他不得不“徘徊”,还有点自悔。但王魁终于还是害怕“韩丞相知道多妨碍”,而认为负心焦桂英是“昧良心我出于无奈”,并决心以焦桂英“冒闯相府”的罪名,将其送到枉死城中去。焦桂英“探”出了王魁负义的本质,默许鬼卒活捉王魁。为表现焦桂英的善良性格,赵熙还特地加了个一开始就想将王魁直接捉拿归案的鬼卒角色,而不是焦桂英的鬼魂直接将其捉拿。
“赵熙版”《活捉王魁》立意在焦桂英发于“情”,着重写“探”而止于“情”。在“情”和“探”的浪潮里,是一波三折,非一平如镜。剧本语言精炼,富有文采。唱词既符合人物性格,又妙语如珠,如开头就将原版“更阑静,月正光,王魁独自叹家乡……改为“更阑静,夜色哀,月明如水浸楼台,透出了凄风一派。”显然,“赵熙版”更符合整个剧情需要。“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夜间和露立窗台,到晓来辗转书斋外。纸儿、笔儿、墨儿、砚儿,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这段荡气回肠的唱词,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胡汝修、向楚看了“赵熙版”《活捉王魁》后,称赞不已。胡汝修更是召来贡井木偶剧班的班主罗德怀、谢太平为剧本挂曲牌(以合适的曲牌创作音乐)。谢太平将曲牌挂好后,木偶剧班排练了几天,便在胡慎怡堂举行了首场演出,受到观众的一致喜爱。
随后,川剧名旦张绍玉、名小生张海云分别饰演焦桂英、王魁,将“赵熙版”《活捉王魁》搬上川剧舞台,引起轰动。赵熙兴致勃勃,又将《焚香记》整部戏,全部改写,并将剧本交给向楚抄录保存。
1905年,时任四川巡警道、劝业道的赵熙门生周善培(字孝怀,“赵门三杰”之一),在一次参加“堂会”看川剧时,见丑角用尘拂在袍内做滑稽动作,认为有伤风化,决心改良川剧。不久,在成都市华兴正街的老郎庙(即悦来茶园,今锦江剧场)成立了“戏曲改良公会”,以“改良戏曲,辅助教育”为宗旨,施行了聘请社会名流编写或改良剧本、组织示范演出、修建戏园、考核伶工(即演员)等重大举措,使此处成为川剧伶人汇聚之地。从此,以成都为中心辐射全川的戏曲改良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在“川剧改良运动”中,周善培亲自召集鼓师、演员排练“赵熙版”《焚香记》。为便于排练,他将其分为《誓别》(焦桂英送别王魁赴京赶考)、《劝休》(王魁金榜题名后被劝休妻)、《牒告》(海神牒告阎王派鬼卒捉拿王魁)、《情探》(阎王派鬼卒与焦桂英的鬼魂一道前往捉拿王魁)、《冥判》(判处王魁,与《情探》同为一折,后来在演出中被认为是画蛇添足而删去),并安排乐师重新挂曲牌创作音乐。
“赵熙版”《焚香记》演出大获成功,《情探》一折更是被赞为经典,作为示范剧本发往全川供各地戏班演出。
社会各界高度评价《情探》
《情探》被作为示范剧本,发往全川供各地戏班演出后。胡汝修、赵熙决定在自流井隆重上演该剧,选中自流井钧天茶园的川剧名伶叶淑仙、杨华廷主演。
在排练《情探》时,赵熙亲自给两位主演讲述自己的创作意图、主题思想等。他说,王魁与焦桂英二人有旧情,但王魁最终是一个见利忘义的背信弃妻之徒,焦桂英是美貌多情之女。焦桂英死后,仍一往情深,王魁活着,还顽固不化。生角要演出王魁虽人而实鬼,旦角要演出焦桂英虽鬼而实人。演出中更要突出桂英的善良和一往情深的性格特征。生角则应突出王魁性格上的变化,他见到焦桂英的鬼魂之初,还是有点念及旧情,当利欲熏心之际,则是“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对一些重要细节的处理,赵熙也讲了自己的意见。
叶淑仙、杨华廷主演的《情探》,演技精湛,唱念做打无一不到位,被观众给予高度评价,胡汝修等观众认为比成都的演员还演得好。
1912年,在川剧发展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三庆会”在成都成立,该会负责人康子林与“表情种子”周慕莲联袂演出此剧,二人珠联璧合的演出,使得《情探》一剧光彩照人。从此,“三庆会”及《情探》名扬天下。《情探》成为川剧经典剧目后,为多个剧种移植,并被高校当作川剧剧本范文讲授。
1935年,川剧四大男旦(旧社会川剧、京剧等剧种的美女多由长得清秀的男子扮演)之一的薛艳秋、著名生角张少华到上海演出《情探》,被知名画报《良友》报道。次年11月1日出版的《美术生活》杂志四川专号在介绍《情探》时,介绍了作者赵熙,刊发了剧本,以及四大男旦之一的杨云风等人出演《情探》的剧照。
据姜小平考证,《美术生活》由上海新闻报馆总发行。该杂志总第32期即为四川专号。该专号介绍赵熙《情探》剧本,编辑在题为“蜀中传诵之名剧”的编者按中说:“本剧原名《活捉王魁》,剧情简率,词句谫陋,经荣县赵尧生改作今本,不独词语典雅,而悱恻缠绵之情,有不于言者,较原本均高出万万倍矣!”
编辑:da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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