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 新
一个地区的景点的嬗变能折射出那个地区时代跳动的脉搏。
千年古盐场重镇贡井八大景之一八里秦淮的嬗变,折射出这座城市的历史发展进程。
发源于荣县大尖山的旭水河蜿蜒从贡井城区流过。其中,艾叶滩(艾叶镇)沱湾至平桥瀑布段长八里,古代文化人美称其为“八里秦淮”。
八里秦淮的上游有清代中晚期修建的石拱桥“平康桥”和水深无底的“沱湾”,下游有古老的石板桥“平桥”和断崖形成的“滩坝瀑布”(今人叫平桥瀑布)。
八里秦淮是贡井人文历史悠久之地,也出过朝廷命官。这里有一个小故事:在旭水河北岸有一座山,在此山东南的小山岗牛眠山以南的开阔地带,早在明代就建有一座庞大的吴姓大族的住宅,族长吴道洪官至两江总督。明嘉靖年间,总督回乡丁忧,嘉靖皇帝也派御使来祭。请来阴阳大师看地后,将其父葬于走向与天池山相殊的一座山冈的南端,坟茔硕大而风光。落葬后,御使问道:“此地名甚?”总督答曰:“尚无。”御使反复观察后,说:“就叫落凤坡怎么样?”众曰:“好!甚好!”此很可能是御使既看到葬总督之父的这座山冈形似凤凰落地,又效颦于《盛弘之荆洲记》云:“郑具北三十里有一墓甚崇伟,前有石楼,高一丈五尺,上作石凤将九子”,以祝吴氏家族人丁兴旺,气运亨昌尔!
到清代早期,八里秦淮已经是贡井最为热闹的河段。
八里秦淮两岸天车林立,烟囱高耸,灶房鳞次栉比,是当年富荣西场(贡井盐场)的主要生产区之一。当时,富荣盐场的盐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花盐”,结晶呈白色粉末状,分“火花”和“炭花”,用天然气作燃料熬制的盐叫“火花”,用煤炭为燃料熬制的盐叫“炭花”;一类是“巴盐”(老百姓叫锅巴盐),结晶呈灰白色块状,分“火巴”和“炭巴”,也是以燃料的不同来区分。贡井的巴盐闻名遐迩,而当年贡井的巴盐主要产区就在八里秦淮两岸,尤其是八里秦淮北岸落凤坡下的平锅厂生产的巴盐最多、质量最好。。
八里秦淮河水是当年贡井盐场用水(民用水和井灶用水)的主要来源。从卤船上提取卤水的“水车”高高地架设在两岸,河中盐船、卤船、煤船、花船(仿西湖画舫的小船)、客船(似乌篷船)来来往往,呈现出“千船竞渡”的景象。
八里秦淮两岸有许多水码头,码头上转运盐、煤等物资的工人和上下船的乘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平康桥、平桥上运盐的驮马、黄牛、盐担子(贩卖票盐的挑夫)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八里秦淮两岸,水上有运载盐场生产资料的船只,陆地上有运输盐巴的驮队、人员,空中有跨越两岸高架上的输卤枧杆。每天,在这四通八达的通衢上,从早到晚、寒来暑往,一年四季,都周而复始地呈现出一片繁忙、欣欣向荣景象,折射出富荣西场盐业生产的发达。
八里秦淮南岸的筱溪街更是贡井地区政治、商贸、文化的中心,其繁华是可想而知的了。
即便这样,八里秦淮依然水质很好,是两岸居民的饮用水。河中时有成群结队的打渔船,或撒网,或放鱼鸟、“毛子”(水獭)捕鱼。河边钓鱼的人也“斜风细雨不须归”,偶尔,头顶上有鹭鸶飞过,或倏地栽入水中捉鱼,或落在花船的蓬顶上悠然自得。
繁忙归繁忙,也有特例,那就是每年端午节,盐场人都要好好地玩儿一天,八里秦淮总要划龙船——
端午节那天,在八里秦淮“望水观音”至平桥一带的水面上会兀然出现几十上百条船只。批红挂绿名叫“花船”的,是为看划龙船的官员和贵客准备的,有蓬;没有蓬,有龙头龙尾装饰的船是龙船,依照龙的色彩和划船人的衣着颜色分青龙、黄龙、白龙等等。河岸则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笑逐言开。人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忘了富贵,忘了苦难。也许,这就是中国传统节日的魅力所在吧?
当时贡井的龙舟赛有两项内容:一是“龙舟竞标”,就是凡参赛的龙舟一字儿排列在平桥水域,在一声炮响之后出发,逆水向上游划去,到四里以外的望水观音处折回,依照返回的先后而评出名次奖励之。二是“龙舟抢彩”,就是所有龙船聚集在平桥水域,人们从四周的花船上抛出鸭子和彩色的猪尿包——当时没有气球,人们用猪尿包吹胀了染成各种颜色——由各龙船上的人跳入水中争抢,以谁抢到的“彩”多而获胜。“抢彩”最富刺激性:由于鸭子会狡猾地潜水、圆浑的猪尿包在水里也不是很好抓拿,使得“抢彩”者洋相百出,往往引发一阵又一阵的欢声雷动。
贡井的龙舟赛是贡井人的盛会。此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吃着盐蛋,或提着粽子,或打着花阳伞,或摇着蒲扇,大声呼叫着给自己喜欢的“龙”加油,喝彩。群情激昂,大有地动山摇之慨。正如张永固先生诗云:“郁郁天池山,汪汪旭江水,汇合小溪处,碧绿清澈底。岁岁泛龙舟,蚁集男和女。扇摇蝴蝶飞,香汗挥如语。”贡井在上个世纪50年代还划过一两次龙船。是故永固先生诗末云:“白发说龙舟,少壮默无语。佳节是端阳,载入史志里。”
八里秦淮的划龙船习俗,折射出贡井盐场的富庶和文化内涵。
早年,由于盐业生产的兴隆,八里秦淮除了井灶无数以外,还有盐商豪宅几所。比如富荣盐场老“四大家族”之一胡元和世家在八里秦淮南岸修建的豪宅,大盐商修建在艾叶滩的黄宜堂宅邸,修建在八里秦淮北岸的大盐商刘家宅邸等。这些宅邸,均规模宏大,庭院文化氛围浓烈。
比如,胡元和大宅有贡井“三子”之“胡元和的房子”之说(其他“二子”为余述怀的面子、宋俊臣的票子)。该宅为庭院式园林建筑,面积1.2万平方米,始建于清道光中叶,经数十年修葺,于1905年又仿《红楼梦》之大观园,修祀祖大院,规模宏大,庭院繁密,且“曲径通幽,花木扶疏,楼台亭阁,水榭云廊无所不具”,堪称自贡首屈一指的豪宅,也是胡家接待官商、文士雅聚的重要场所。该宅扩建后,清翰林赵熙和富顺“竹林七子”之曾国光、王琯书等文人给题书楹联数十副。其中赵熙撰书的有“一潭花事桃园记,满院书声栗里居”(刻于大门),书陶渊明诗句“春秋多佳日,林园无俗情”(灌园下石坪),书“四序和神清洁,一堂水色天光”(于“彦均阁),撰书“白花朱萼,高山回溪”(于崇安祠门),题匾额“恰堂”、“灌园”。赵熙在此改川剧《活捉王魁》为《情探》,开了文人改戏的先河,一时传为佳话。
无论是太平天国时期的“川盐济楚”还是抗日战争时期川盐“增产赶运”,八里秦淮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但是,到了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自贡地区的盐卤和天然气逐渐枯竭,八里秦淮两岸的井灶也随之衰落。旭水河上除了少许的渡船外,其他一切船只,仿佛一夜间全都没有了,八里秦淮也繁华不再。
然而,没隔多久,毛泽东主席发出了“三线建设”的号召。沿海的企业、高校纷纷内迁,到自贡落户的共有19家。其中,八里秦淮南岸从上海内迁来了通明电筒厂、可锻铸铁厂、北岸落凤坡下从北京内迁来长征机床厂,并先后在南北岸建立了标准件厂、台钻厂,贡井地区还先后内迁来了空气压缩机厂、南华锯条厂、拉丝制钉厂等企业。
八里秦淮两岸在短时间的冷清之后又热闹起来了,又在为国家做出贡献了。这些工厂生产的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往全国各地乃至远销到大洋彼岸。只是,笔者注意到,八里秦淮河里的水一天比一天更浑浊了,没有的渔船,更没有了鹭鸶的踪影。这期间八里秦淮河水的污浊是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时期。
就这样,又过了20多年,这些企业都无一例外地先后关门了。剩下的只是井灶的稀微遗痕和工厂空空如也的房舍。
当历史的页码翻到21世纪初叶的时候,为了生产发展和人民生活的需要,贡井人开始为澄清旭水河这条母亲河而努力,在河道的两旁修建了排污管道,把工厂、民居排出的污水收集起来输送到污水处理厂。
2008年至2009年,在八里秦淮靠东段,修建了鹅儿沟大桥(长征大桥),解除了清代中期修建的济元桥的压力,畅通到了S207。在桥头修建了贡井区第一座规模较大的市民广场,在八里秦淮平桥瀑布段的两岸对河提进行了加固,修建了观光休闲长廊。接下来的两三年里,完成了八里秦淮两岸的步道长廊建设。
笔者注意到,八里秦淮这些设施的建设产生了正面效果:水清了、天蓝了,渔船回来了,鹭鸶回来了……这些,不仅让贡井这座千年盐都古城重归美丽,而且给广大市民提供了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当自贡盐业兴盛之时,八里秦淮两岸井灶遍地;当“三线建设”引领自贡经济时,八里秦淮的“三线建设”企业生产也如火如荼;当自贡经济结构开始转型时,八里秦淮也随着自贡与中航集团等企业的合作开始转型。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说:八里秦淮的历史嬗变是贡井乃至自贡历史嬗变的一个缩影。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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