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盐井、盐场、井盐文化有不解之缘。
我出生在自流井高山井的一个盐工家庭。祖父曾尚富是盐场的“枧山匠”(输卤枧杆的维修师傅)。父亲没有从事盐业,而是和他刘姓老师做与盐场有关的“皮毛生意”。生意做到出口海外的份儿上,在当时也还是有点名气的;可是,由于父亲30多岁患疾病辞世,家庭生活十分困难。母亲经常领着儿女去井灶上捡些“涝柴”(废弃的木料)回家烧锅做饭。一次,去长土东源井顶天立地的天车下热气腾腾的灶房里捡“涝柴”,好心的烧盐匠并不阻拦,还帮助我们找不要的木头装了满满两箩筐,母亲挑了,我还扛了一大块往回走。那时,进出东源井都要乘渡船过旭水河。那天,在过渡时,船到河心,船舱进水了,船开始慢慢下沉。一木船的人都惊慌起来,船摇晃起来。这时,我母亲一手持扁担,一手牵着我很镇定地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动,船一时半时还没有问题,能到对岸!”大家平静下来,只希望船尽快靠岸。结果靠岸了,大家安全上岸,只是腿脚湿透了。这是我对去东源井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我4岁那年,我们家从自流井的高山井迁到贡井狮子湾(金鱼路)居住。这所房子是木穿斗、小青瓦、白粉墙,比较破烂,是贡井大盐商黄幺跛(跛,贡井人读音bāi)子所属阳海井的一座废弃柜房。房前有一口废弃的盐井,井口帽子见方80公分左右,中间凸起,井的口径20多公分左右。用手电筒往里照,可见一层层中间有孔的石头,后来知道是凿井时下的固井石圈,再往下就深不见底了。井口边有一口用石头凿成直径一米多的圆形石缸,石缸靠底处有一个10公分左右的孔,后来知道这口石缸叫井窝子,也就是井筒提起卤水放在这井窝子里,通过枧杆输送到灶房熬盐的设施。儿时,我们喜欢和邻里的小伙伴在井口边玩耍。再后来,母亲在井口塞了石块将一根有枝丫的木头竖立起来用以挂晒洗净的布鞋等物。房屋的西头有一口废弃的天然气气井,上世纪60年代,发现有天然气窜出来,我们家和邻里即将其引入厨房烧锅做饭,直到打防空洞,打乱了天然气的岩层。
我们的邻居姓杨,是我拜的保保(干爹)。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娶了两个媳妇,是咸宜灶的管事,常常带我们去井灶上玩;所以,我对盐场提卤、烧盐、运盐的现场有很深的印象。我家隔河斜对面的石海井、长土的东源井、艾叶滩的川海井、平桥以西的烧“锅巴盐”(巴盐)的“平锅厂”、今贡井综合市场处的咸宜灶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对于贡井盐场输卤的枧杆,在我的第一本散文集《绿色情结》里曾经这样描写过:我的童年住在筱溪河(金鱼河)边。那时青花亮色的溪边有一排排输卤枧杆,是用楠竹打通竹节后,一根根头、梢相隼接起来的管子,民间叫“枧杆”。枧杆的连接处敷了桐油石灰,还在枧杆外面用篾条一圈一圈地捆扎起来,再用楠竹削成梭扦打进篾圈里使之箍紧。这种枧杆长期暴露野外,日晒雨淋,往往会有或大或小的裂口而浸出或漏出卤水来,使一条条巨龙似的枧杆上,常常结有一层厚薄不均的盐霜,滴漏不绝处则结成一条条钟乳石般的“盐凌”,在日光的照射下亮闪闪的,非常耀眼。沿枧杆经过的地方,草木不生,呈棕红色,而人们往往在枧杆滴漏的下面挖一个个碗口大小的坑,接了卤水,舀回家倒进锅里用柴火煎干就成了白花花的盐巴。我也这样干过。
在上世纪50年代末的“大跃进”时期,在我家隔河相望的杨家祠堂,几乎是一夜之间竖立起来几根几十米高巨大的独脚“天车”(提卤井架)。天车“风蔑”——拉拽天车的绳索,那时已经是钢绳了——似蛛网一样密布,人行其下,可听到风吹风蔑的沙沙声。在我家门口,白天能看到亮晃晃的“天棍子”旋转,看见发亮的镔铁卤筒的升起和放下;晚上能听到天棍子和卤筒钢绳摩擦的唰唰声,声音吃紧咕咕响是正在提筒,声音轻松唰唰的是在放筒,还真有一千多年前陆游到荣州过大公井时所写诗句“长筒汲井熬雪霜,辘轳咿呀官道”的感觉。
记得,上世纪50年代末,我在旭川中学读书时,一天下午同学们在天池山坡上玩耍,忽然看见东方山上——现电视台方向——一架天车燃起熊熊大火来,看着看着,天车就倒下了。原来是这口井发生天然气井喷出事故了。自贡盐场井喷烧坏天车的情况时有发生。
有了这些感官上的留驻,我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回忆它、研究它、品味它,并诉诸文字发表在报刊上。2006年,我受聘于大公井古盐文化开发建设指挥部专家组;2007年,我受聘于贡井区地方志办公室执行主编《自贡市贡井区志》(1986—2005)。这两项“受聘”,进一步激活了我对井盐文化钟爱的因子,于是开始了较系统地研究盐场和盐文化。几年中写下了30多万字的盐史文化文章,分别发表在《盐商文化》《自贡文史》《川盐文化圈研究》《盐都发端·贡井》《贡井盐业历史文化研究文集》《贡井人杰》《贡井文史》和《自贡市贡井区志》(1986—2005)等书刊。
2017年新年伊始,为了总结我学习、研究、品味盐文化的一些收获,传承盐文化所荷载的“盐场人”的精、气、神,从已经发表的文章中选取了12篇,并新撰写了1篇关于盐都生态养老文化中心的文章,共凑成13篇30万字,分“盐史”“盐论”“盐韵”三大部分,合编成这本30余万字的《盐史花露》出版。书名的意思是:盐史是“花”,我的文字仅仅是这“花”上的“露滴”而已。希望能以此传递我多年对自贡盐场、自贡盐业历史文化研究的部分信息。
鉴于历史和作者视野、水平的原因,错讹之处在所难免,请朋友们不吝赐教,将万分感谢!
我和盐井、盐场、井盐文化有不解之缘,遂有此书的问世。斯为跋。(本文为精选)曾 新/文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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