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1941年冬,儿时的家就住在东源井坎下的横渡码头旁。每天来往东源井码头的烧盐匠、车水匠、辊子匠、枧杆匠、抬工、天车工等工人川流不息,十分热闹。对我来说,这个码头有许多的见闻值得回忆。
煤碳工人排成长龙
东源井当时虽然卤丰气旺,但最初烧盐还是用煤碳作燃料,其用煤量日均超过20吨以上。因当时交通不畅,在无法使用车辆运输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用人力肩挑背扛。因此,隔三差五就会有送煤碳的挑煤工人,排成长队从艾叶方向送煤而来。
送煤队伍有数百人,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衣衫破烂,衣不蔽体,面黄饥瘦,面部漆黑,汗流浃背。他们每人腰上都要捆着一砣衣服,在空手返回去时加在身上避寒。送煤工人的长龙,黑压压的,虽然气势壮观,但大都沉默寡言。偶尔有人发出一点怨气,会引起大家一齐骂上几句,但很快也就平息了……
送煤队伍中的人们,年长的年过七十,年少的不过十几岁。他们当中有的是兄妹,有的是娘母,有的是父子。也许,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下去的念头只有靠兄妹情意、娘母情意和父子情意来作支撑。
抬锅炉时的奇观
盐场所使用的锅炉,有大小之分,在我的印象中,东源井用来烧蒸汽的锅炉硕大无比,数以吨记。在过去公路不畅,没有吊车的情况下,要搬动这样的宠然大物至数公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东源井所有的大小锅炉都是用人工抬送的,每抬一次都要动用上百民工。在抬锅炉的民工中,一人站在锅炉上用号子指挥大家的步伐,“么拉伙的嗬哟,人多力量大哟,力大能移动山哟,全靠大家伙哟,闪啦闪的走哟,闪啦哪些好哟,越闪越轻巧哟,挣钱图个啥哟,盘家又养口哟……”
往上看,每个抬匠都喘着气,流着汗,湿透衣背。往下看,上百双抬匠的脚,都穿着烂耳子草鞋,脚步摆动整齐有力,好似千脚虫。其向不仅号子声声动听,而且脚步刷刷有力,场面十分壮观。小时候的我,对这种场面是越看越觉得新奇。直到1952年,动员城市居民下乡,我们举家搬到农村,这种场景自此后就再也没看到。
挑白水的白水客
解放前东源井所使用的白水(生活、生产用水),全是用人力从河里挑的。为方便几十个挑夫(白水客)挑水,井灶老板还耗资专门用板子石修了一个宽度为5米,长度为100米左右的白水码头。
白水码头紧靠横渡码头,每天都有20多名白水客从这里挑水,来回往返数十次。由于挑水桶容积大,每个白水客在挑水时都光着上身,下身围一根白色汗帕,头上戴一块挡汗水的汗巾,一挑就是半天。于是,一群挑夫,清一色的身材,清一色的着装,来去往返交替。若当时可以拍视频,定是一幕引人入胜的独特景观。
送甘蔗毛儿的马帮
甘蔗毛儿是将母指头大小的白甘蔗连杆带叶铡成节节,由马帮驮来送到井灶上喂牛。东源井旁边的三星井是用牛车吸卤的,常年饲养水牛30余头。因此,经常会有马帮送甘蔗毛儿到井灶上来。
小时候的我最爱伙同邻居的小伙伴去捡甘蔗毛儿吃,把捡甘蔗毛儿作为一种乐趣。甘蔗毛儿一节长1至2寸,正好一口一节,又甜又脆。从马背上放下来的甘蔗毛儿大袋大袋的,随我们去择,大家边择边吃,不一会功夫,每个娃儿的围腰都捡得胀鼓鼓的。大家吃得肚皮鼓起的时候,才停手回家。至今想来,颇觉有趣。
1945年的无情洪水
1945年7月中旬,荣县和自贡连降暴雨,引起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洪水冲走了当时荣县县城里的整个南门坝。当时年仅3岁我,多少懂得一些事,对那次洪水的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
东源井坎下的河,属旭水河的下游,河面较宽,地势较平,平时河水流势不急,但在雷雨交加的洪水季节,河水汹涌澎湃,一泻千里。那次洪水,来势凶猛,非常可怕。我清楚记得,头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下过不停。次日河水猛涨,深黄色的河水开始像脱缰的野马,掀起一两米高的波浪。不到一个时辰,随着河水不断上涨,水面上所漂浮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吓人。
我排行老四,当时由哥哥姐姐带头在码头边上看涨水,其心情是又好奇又害怕,老远地站在一个坡上。河里漂着有木头、衣物、衣柜、碗柜等物、中间还不时看到衣服被刮烂或光着全身的死尸,既有老人,又有小孩,甚至还有双手吊着小型房架直喊救命的活人,其惨状目不忍睹。大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顾叹气;小孩看了吓得紧紧拉着大人的手,只顾喊叫……
据区志记载:1945年那次洪水均因连降大雨,引起洪水猛涨,济元桥(现贡井老大桥)的桥吊被冲来的木料阻塞,水退后打捞木料时,捞出男女尸体150余具。后来,据老年人讲,那年洪水,是在夜半三更突然降的暴雨,顷刻间河水猛涨,居住在沿河两岸地势较低的平民百姓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洪水已封了门,有的一家老小连房带屋一转眼功夫就被洪水猛兽夺走。此次洪灾,受灾最为严重的是荣县南门坝,整个南门坝一场洪水下来,房屋及人畜所剩无几,也就是后来被人们所言传为“水打南门坝”。
那次洪水,已淹到了我家的后阳沟,一晚到亮大人娃儿都没有闭眼睛,母亲就在漆黑的晚上,点个清油灯坐在堂屋门口守着。当时已跟我的舅舅和其他几个表叔商量好了,只要洪水再涨,就把房子的后大壁打倒,从后面逃生和抢家具。好在那晚上老天有眼,洪水淹到后阳沟后一直未涨,天一亮水位稍有下降。这次洪水,我的家算是有惊无险保住了,可那些未躲过劫难的上百户、上千户的贫困家庭却遭了灾受了难。这是我在童年时亲眼目睹的情景,现在想起,眼泪就会控制不住。
我常想,幸好如今已有了许多科学的救灾措施。否则,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灾,多少人受难……王德超/文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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