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前,李自国推出了他的诗集《告诉世界》,曾与他共事于自贡市文联的魏明伦在序文中侃侃而谈:“李自国欣逢改革开放盛世,得天独厚,一面继承傅仇的森林热恋,一面追求比前辈更加深沉的森林思辨。”魏明伦对比傅仇与李自国的诗风异同,率直发声:“就内涵而言,《黑森林梦幻曲》显然超越《伐木声声》,将大森林升华为全人类的精神载体,升华为至真至善至美的理想国。古有‘花痴’,今有‘林痴’,傅仇泉下英灵不昧,必会引李自国为同侪,理解青年的诗风,支持青年的探索。”
在悠长的岁月里,李自国颇像是一棵寂寞于掌声和喝彩之外的孤松,风骨嶙峋地挺拔于中国诗林。
李自国这个“林痴”,首先是个‘诗痴’,他视诗歌为生命,以写诗为使命。即令在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街头,他依旧陷入醉诗的状况,甚至有人笑话,他一度为构思诗歌头撞过路边的水泥电杆。平时,他也极少把精力投放于如何结交人取悦人,在他眼里,有事没事去算计别人是不屑为之的精力浪掷。
李自国的个性特征是心性孤傲,行为方式是乐于孤独,或许是大森林赋予了他亲近鸟雀与花香的天然,也培养了他疏离人群与喧嚣的淡然。他出生在一个契诃夫笔下那类心灵善良、生活清寒的乡村医生的家庭,家中兄妹的多和人生磨难的多,导致他的父母腾不出精力来规范他的个性,从而赐予了他宽裕空间去放牧异想天开。他曾经这样描写过自己的父亲:“唯一的嗜好是酒。他生性刚烈,脾气暴躁,发怒后的‘敌人’是家里的家具,但扔出去不到五分钟又捡回来。靠他可怜的薪水和母亲的手工活,养大了我们兄妹六个,这在那个年头已经是惊人的创举。”14岁那年,李自国辍学后离家出走,乘上一条江轮到雷波森工局下属的林场伐木、开山放炮、架桥铺路,亲身体验到要炼成一个“谦卑的人”需要多少“伟大的压力”。漂泊归来,又在家乡附近的龙贯山、青山岭林场务工,直到1978年考入宜宾卫校就学。这一段路不好走的不平凡经历,为李自国热爱的诗歌创作染上一色抹不掉的森林绿。
在李自国的家乡,以及他日后滞留经年的林场,都曾经在“大跃进”年代彩排过“大炼钢铁”的轰轰烈烈,此地彼地都为了火速炼出堆积如山的废铁疙瘩,气势不凡地制造了一座座失去植被的荒山秃岭,以及一场场多年以后依旧防不胜防的自然灾害。在李自国笔下,一首首森林诗欢悦罕见,隐痛难掩。他在《黑森林梦幻曲》的开卷诗《新鲜的世界就此展开》中,以颤栗琴弦发出咏叹:
“一年的故事从手上开始了/刺柏与指端连在一起/信念与藤条缠绕一起/日夜变幻出山神之造型/这是护林仔的民谣/行至一株株茶树/荡起姐妹们的倦美/仿佛经历太多夜露朝花/捕云捉月都茫茫……”
这样的诗,字行间有生的努力、梦的朦胧、美的渴望,也有前程莫测的忐忑和幻灭逆袭的余悸,多少带一些想高歌又放不开嗓门的压抑,想追寻又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这恰好折射出光霞万丈的晴空却挥拂不去刀斧狂伐的沉痛记忆,绕梁音韵中亦飘出了几分酸涩,几分困惑,几分不死心的祈愿,从而使后续篇什都笼罩着一味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与抓不住放不开的苍凉。
《来不及回忆的森林呵》一诗,是李自国初试锋芒的作品之一,其情感之饱满、思辨之深透,让人赞叹。请读,这一行行刺醒人神经、扎痛人心灵的诗句:
“天空和树一起伐倒了/星星掉下来/林涛的歌谣掉下来/树脸的刀疤像裂开的嘴唇/嘲笑倒下的父亲依然是树/依然像树发芽像月光生满树根/他不愿再作父亲的墓碑了……”
读过这样的诗行,读者会不会感到那伐木的刀斧分明是在砍斫心灵,一阵隐隐作痛的感觉瞬间便催发双眶泪潮,刀斧的残忍,绿色的悲剧,像刻刀深化了黑色的记忆。在另一首诗歌《葬礼,在深山里举行》中,李自国唱出了悲不可抑的挽歌:
“他是在百伐战争中/被一群野蛮和愚昧伐倒的/想以叶落归根的创举/覆盖岁月的荒凉人心的空白/唤醒这部世世代代遗传的生物链上/还在拆散还在毁灭它的人们……/那场造林运动送走那么多历史过客/竟夺走了一颗高贵的头颅飞翔的灵魂……/于是,山洞的杉皮屋倾斜了/鹫鹰破译了一双双鹰翅扇动的眼神/于是,经雀鸟国会反复商定/葬礼,在年年三月十二里举行。”
3月12日,是中国法定的植树节,而李自国则在这一天为“百伐”中阵亡的人们和树们唱起了挽歌,其初衷当然是祈愿悲剧不再重演,绿色的生机伴随空间的无涯和时间的无限得以永恒,诗人视角的穿透力和捕捉题材的敏锐力,真是令人叹服。值得一提的是诗人创作了一个使人触目惊心的词汇“百伐”,它使人联想到上世纪早期那一场拯救国运的“北伐”,极易唤醒人们拯救林运的危机感和紧迫感,诗人的眼光独到与匠心独运,无疑产生了一读难忘的艺术收效。
(本文为节选)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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