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沈从文写了一个中篇故事,名字叫《边城》,这是以他的故乡——湖南凤凰为背景而写成。在书中,他营造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展现出一种极其理想化的人生形式,即他常说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
沈从文的小说创作应该有三个阶段。
1922年他脱下军装辗转来到北京,一边打工一边写作,又不断地陷入绝境并写信向郁达夫求救。后来沈从文与丁玲等人创办《红黑》,名气开始大起来。但那时的他始终对于城市文明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乡下人”和“城里人”的隔膜日益加厚。这时期他写的小说多是都市生活,比如《第二个狒狒》《八骏图》等,从艺术特色上来看,应该是讽刺性小说,不过多数流于一种形式化。后来他开始展现湘西那种原始野性的民风,并对于普通人的人生有了许多哀怜,有名的如《菜园》《丈夫》《萧萧》等。但这两个阶段并不是沈从文的成熟期,直到他写了像《边城》这一类所谓“牧歌”小说后,才开始奠定他的文学史地位。
《边城》是沈从文的“希腊小庙”,用料简单,朴拙,却有纯真的人性和理想的人生情态。沈从文不写大事件、大波澜、大冲突,写的仅仅那些生活在湘西里的小人物。翠翠、祖父、船总顺顺、天保大老、二老傩送、杨马兵等等。写景物也可爱精致,深深的竹篁、茶峒的水、端午的鸭子和龙舟、白塔、渡船、虎耳草、黄昏的云、大黄狗。这些极寻常的人和物,构成沈从文独特的精神世界,是一种远离城市,远离尘嚣,远离世俗的清静之地。
小说写的是生活,也是爱情。在湘西小镇一对相依为命的祖孙平凡而宁静的人生中,时不时透出些难以抹去的寂寞和薄薄的凄凉。主人公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似乎沈从文特别倾向于皮肤黑的女孩子,在《长河》里他写夭夭用的是“黑而俏”。又说翠翠“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不发愁也不动气,如同她周围的山水一般干净、健康、善良。翠翠就这样浑然不知地长大,一直长到她第一次看见傩送,那时候翠翠心里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在游动了。于是她看黄昏的薄云,听渡口上飘来的人的说话声,心中竟然会有“薄薄的凄凉”。这是一种十几岁少女春情萌发而又懵懂,无法言说无法理清的凄楚和忧郁。沈从文不慌不忙,准确无误地把握翠翠这种心理变化,并不急于将情节演绎下去。他把翠翠写得朦胧、混沌、木讷,正好体现人物心灵的那种淳朴、干净,同时又很好地做到诗意的表现。
翠翠的爱情是一个悲剧,但沈从文并未将其戏剧化处理。因为一切都未曾开始,便已然结束。祖父因没有碾坊作为陪嫁而感到很自卑,而天保的死让他和顺顺之间产生了误会又使他很愧疚。而这一切翠翠一概不知。翠翠后来知道整个事情,已经是祖父在一个雷雨之夜死去的时候了。翠翠听见歌声的那晚,她在梦里“摘了一大把虎耳草”,而祖父却张冠李戴,把唱歌的二老当成的大老。小说从这里便开始悲剧性陈述,大老的殒命、二老的出走以及祖父的去世,毫无征兆地迅速地将一个少女朦胧的梦幻狠狠击碎,仓促结束了翠翠短暂的爱情。而在这些描写中,沈从文也处理得云淡风轻而又情深意长。那个被大水冲塌的白塔后来重建了,但是从此孤苦无依的翠翠呢?她会等来那个在梦中为她唱歌的人吗?也许沈从文不忍这样来处理结局,于是给出了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边城》是沈从文构建的一座“希腊小庙”,里面供奉的是优美,同时也有无奈和悲悯。这些人生大课题被他小心翼翼放进小庙中,使得小说有了一种深邃永恒的艺术魅力。黄 鸟/文
编辑:张驰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