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都在书房里折腾。要搬家了,因路远,几个大书柜里的书只能带很少的一些走,今天选了一些放进纸箱,明天又从书柜里抽出两本放进去。如此反复,那种纠结,真难以言说。
我那些书没有珍本善本,却是几十年一本一本攒起来的,而且好些书的来历还有可叙的故事。比如《印象画派史》,1985年买的,那时我一月的工资只有34.5元,常常到了月底就没钱买菜,但是妻子却花2.2元给我买回了这本不能做一份菜的三百多页书纸。还有贺敬之的《放歌集》,书的扉页盖着“自贡市电筒厂图书室”的公章,那是读高中时一个同学送我的。那同学的父母是电筒厂的职工,他随父母从上海内迁到自贡。现在,电筒厂已不存在了,那同学也远去了香港,这本1972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却还完好地立在我的书柜里。
最难舍的是我珍藏了好多年的诗文手稿。两个黑皮硬抄本,工整的字体抄写着我年青时写的诗歌,蓝墨水的一笔一划写下的都是青春的激情和梦想;三个纸质上好的文稿本,红色的方格里都是我30多年来写下的散文随笔,从那些涂抹删减和左右穿行的箭头线,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凝结了多少脑汁和心血;还有一摞文摘卡,上面记载的大都是些瞬间袭来的灵思,几字或几句,有的还画有一些别有意趣的符号……我全都把它们撕了,几乎没有犹豫,撕得十分爽利。留着干嘛?放到什么陈列室里让人一群群地参观?我幸好还没有忘记这一个自知,趁着记忆清晰的时候赶紧一页页撕了。动作爽利,是为了让心里的痛去得快些。
打开一卷旧报纸,摊开里面的一张宣纸时,我立即拿起手机把这张宣纸拍了下来。宣纸的一角虽已有虫眼,但毕竟太珍贵了!我把宣纸照发到微信里,求瘦马兄补全记忆。瘦马兄回我说:“这张宣纸为虎皮宣,是我家仅存的文革遗物,的确十分珍贵。虎皮宣又称虎皮箋,以前叫金栗箋,因其黄色斑纹似虎皮而得名。我送文邦兄的这张宣纸原为我祖父珍藏。他老人家解放前曾任川南盐务稽核所中文科长,善诗词书法,但也一直不舍得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曾持此宣纸请宗壤先生赐字,宗壤答,此纸尤珍贵,不忍下笔,叫我好好保存并另选纸送我数件墨宝。我推测此宣纸当为民国时期之物,虽不至网上所言堪比黄金,但应已是稀罕之品……”
书可以卖掉,手稿可以撕了,这张小小的宣纸我却要永久保存。有朋友说,你在上面写两字,拿去装裱了能更好保存。书法名家都不忍下笔,我还敢在上面落墨?
今年3月初离开自贡时,我们把阳台上的几十盆花草全都送了朋友,5月底回来,见放干了水的鱼池边有一盆吊兰叶片灰绿,居然活着!已记不清这盆吊兰是因为什么遗留在这里的,但是,两个半月之久啊,它竟然还活着!我赶紧把它抱上花架,打来清水,慢慢浇透。几天后,这盆吊兰叶片挺劲,又满是往日的葱茏。
看着这盆吊兰,我几天来在书房里折腾的思绪变得有些轻快了。一本本聚集到我书房里的书,伴随了我几十年的生命时光,一页页诗文手稿更吸去了我许多的脑汁和心血,而今,书将一本本的散去,手稿也一页页的撕了,聚散有时,来去无踪,一种生命飘忽无常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不散。好在有这一盆吊兰,无意中的遗留竟赋予了它留守的使命,饿了,渴了,根和叶都快干枯了,我不回来,它就不闭上双眼。吊兰的坚守说明了什么?直到有一天的雨后,再次站在挂满水珠的吊兰前,我似乎才有些明白:属于你生命世界的东西,无论你怎样刻意保存,该散去的终将会散去,哪怕是你的财富你的创造,相反的,会留下的自然会留下,比如这张老宣纸,它承载的有诚挚的友情,更有世代家传、珍惜稀物等等更多的东西。
我要真心感谢这盆吊兰,是它的生命照亮了我思想里的一片辽远天空,那天空会长久地舒展我的回望。在那片吊兰色的高远里,也许会有几片纸页飘过,也许什么都不再会浮现。陈文邦/文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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