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大院子已经好些年辰,可与那些老邻居的情分,因时光的流逝而日渐深沉,那些久远的温情,屡屡潜入梦中,幻化成一段段支离破碎却又感人至深的情感碎片,让人从睡梦中醒来后感怀惆怅不已!
老家坐落在长土重滩桥畔,那是由两排六套规范大气的红瓦相扣而成的平房,这建于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平房,主要是提供给盐厂的劳模们住的,修建时很用了些功夫。这个住着27户人家的红瓦宿舍,与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紧密相联。整整20年的喜好与她完全融合在一起。这27家人所有人的形象、气质、性格以及生活点滴,完全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只要回望,就有万般滋味儿涌上心头……
我们光着脚丫,一起藏过猫、逃过学、扇过烟标,调皮得墙上都有脚板印的邻里伙伴,许多人早已远离视线,可儿时在一起的场景,却那般清晰。李大娃和唐大娃是领养的,他们经常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两人经常惺惺相惜凑在一起,总是比谁身上的新伤痕更多,或者就是比谁被打得更狠,身上肿痕的面积更高更宽……恰恰是在同他们的比较中,从没被父母动一下指头的我,总是窃喜。
整个院子里,几乎家家娃儿成群,排行老七老八都再正常不过。像我一样大小的就有二三十个,我们上树采桑葚、掏鸟窝,下河摸鱼打虾,院子里整天像过节一样热闹。特别让我敬慕的是院子的几个很有学识的老邻居……
陈伯爷的大儿子陈金生从部队转业回来后,分到东锅厂上班。他英俊帅气,说话声音洪亮,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时常回家后,把邻居们召集到一起,一边拉手风琴,一边高声独唱,一个人的院坝音乐会,由此拉开序幕。我觉得,一个男人,威猛高大,英气逼人,还多才多艺,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景仰的事,他会一生收获多少青睐赞赏的目光?出门,蟊贼会躲着,在外,别人会羡慕着,在家,亲人会爱着……我对他的崇拜也一直绵延至今。
后来,他从东锅厂调到贡井盐厂俱乐部放电影,依然活力不减。他女儿成为我国的曲棍球主力队员,多次在国际大赛取得好成绩,我知道他的家境,他的近况。我常想,生命成长过程中,对你影响很大的人,你一定会不时关切注视他——关于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去向,甚至他的点点滴滴……尽管他一无所知。
我的童年在他的歌声里轻盈的飘摇。那些年,就盼着他回家,他的到来,院子里便一下子沸腾起来了,音乐艺术是可以在瞬间凝聚所有人心的,尤其在那些精神荒芜、内心贫瘠的日子里。
那时,就盼望星期天早早到来。一到星期天,有陈二龙的歌声萦绕,有官六哥悠扬的小提琴声,还有徐四哥天黑以后,在弄堂屋角摆的精彩龙门阵。
那是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每周日晚饭后,大人娃儿提着椅子板凳到宽阔的屋檐下,去听徐四哥摆龙门阵,什么《十二个回合》《一双绣花鞋》《恐怖的脚步声》……经常听得吓到尿涨了不敢去厕所,可越怕却还越想听。
跟着陈二哥,爱上了唱歌,跟着官六哥,学会了拉琴,跟着徐四哥,对故事痴迷,对文学有了毕生的挚爱!他们不断激活着我内心的想往。生活继续,在他们不断带回女朋友后,又纷纷结婚搬走,我便一次次惆怅若失的感叹,就如同亲人远去般难舍!
当自己一天天长大成人,也像大人们恋爱结婚后搬离了那座大杂院,可内心的难舍和依恋总是让人永久回望。这里,有邻里之间不时的嘘寒问暖,有你家锅里的菜就是我家桌上的饭的随意,有谁家有愁眉苦脸大家共同来给你宽慰和舒展的情怀,有彼此搀扶共同信赖的诚意,有每天早晨蹲在茅厕,排成一例脸红脖子粗蹲坑的鲜活生活,有超越贫穷富贵的距离、各自和谐相处的简单随性,有直呼小名的快意搭肩前行的真情……哪家的娃儿聪明,哪家的孩子憨直,哪家姑娘漂亮,哪家女儿温顺,哪家的父母恩爱,哪家的两口子吵了一辈子的架……就这么些生活杂碎,快乐哀愁,全在红瓦房大院子的那口大锅里烩出不同的滋味儿,并长久沉淀在心中,只要回望念起,就有温暖惆然的心绪浮上心头。
红瓦房已经划入棚户区改造范围。多数老邻居已搬家。可我只要见到院子里的人,不管是谁,总要逮住摆上好一阵,搜寻想要听到的任何信息,如果听到当年的大爷、伯娘谁又去世了,就会难过一阵,然后仔细追寻一遍逝者曾经和善亲切的面容。我的似亲人般的老邻居,以极其难得的平常心,彼此照顾、各自关心对方,让人每时都在感动中感受着普通老百姓在求生的艰难中不时表现出的爱心和诚意。
我的红瓦房,六十余年竖立在那里,不管生活怎么变,人心向何处去,我依然坚定的认为,这座大院子有培植人善良温情的土壤,有共同分担艰难的心境、尽享快意人生的率直,有人与人之间愉快真情的交往,有质朴得无以复加的人性原生态的粗狂与开心。缘于此,看到现在邻里间的冷漠,就会在无奈困惑中,缅怀那些失去的岁月里质朴温馨的场景。胡幼云/文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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