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寺度过的童年时光总是回忆不尽,譬如抓子儿(又叫掟子儿)。
教室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值周老师拿着一把铁榔头从大办公室出来,对着吊在屋檐下的铁圆筒一阵猛击,铁圆筒当当当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声音是我们最爱听的,不是因为这个响声有多么多么的动听,是因为这个响声告诉我们,下课了,可以出教室了,斗鸡的斗鸡,踢毽子的踢毽子,藏猫儿的藏猫儿……各得其乐。而不出教室的,就围着一张桌子抓子儿。
抓子儿是手上功夫。我和张九儿抓子儿,输的总是我,郁闷极了。尽管这样,我还是愿意和张九儿一起抓子儿。张九儿在家排行老九,上面不是姐姐就是哥哥。我的印象中,张九儿的父亲去世得早,他唯一的哥哥是他的大哥,和张九儿年龄悬殊大,张九儿是老幺,他的大哥在部队当兵壮烈牺牲的时候,张九儿还没有进学堂读书。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张九儿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又是幺儿,应该是在母亲和几个姐姐的宠爱中过日子。张九儿属于那种醒事很早的一类人,遇见谁都笑眯眯的,这也是我愿意和张九儿抓子儿的原因,因为即使输给了张九儿,尽管郁闷,也输得心服口服,并不觉得丢脸。输就输呗,反正也没输给别人,是输给张九儿,更何况输给张九儿的还大有人在,更何况我还是输家中输的次数最少的一个,换句话说,倘若张九儿排第一,我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名。
张九儿抓子儿的优势十分明显,除了张九儿的手指较之同龄的我们更长外,更重要的是张九儿的脑瓜子好使,反应力总是比我们快过两三倍。
我和张九儿抓的子儿,都是张九儿自己做的。区公所大门口就是一个山坡,坡下是一口大堰塘,堰塘上是一条连接自贡和泸州的马路,整个街上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把垃圾往区公所大门口的山坡上倒,也包括一些家里不小心摔碎了的各种碗,有粗碗也有细碗,有斗碗也有品碗。因为我们这群娃儿爱死了的抓子儿,人家刚刚把破碗从箢篼里倒出来,就被旁边的娃儿抢走了。
张九儿的家就在区公所大门口,张九儿近水楼台先得月,加之张九儿手长反应快,首先抢到破碗的除了张九儿还有谁。破碗有了,还要一块硬石头。张九儿把破碗放在街上的石板路上,用硬石头一锤一锤地小心敲打,直到只剩下一圈碗底底儿,再把碗底底儿敲成两瓣,再敲,留下厚厚的底圈,又把底圈断成几颗胡豆米大小的碗子儿,在石板上打磨光滑,成了,揣进裤子的荷包。
下课了,我和张九儿隔着一张石头课桌,面对面站着,张九儿从裤兜里摸出一大把碗子儿,没摸完,又摸,丢在石桌上,不多不少,八颗。我们用石头剪刀布决定头家,又是张九儿赢了。张九儿从石桌上捡起桌边的一颗,往上抛,张九儿仿佛是故意这样的,他把碗子抛得很高很高,他才可以在高空中的碗子儿下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引得同学们围观。这时,他才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捡起一颗来,去迎接刚才被他高高抛起来的一颗碗子儿,只听得嗒地一声脆响,两颗碗子儿被他成功收入掌中。只见他吸了一口气,又将手里的一颗抛起来,不过,这一次抛得很矮,只见他从桌上迅速捡起一颗来,去迎接抛起来的碗子儿,这一次很像母鸡下蛋,捡起一颗,接住抛上去的一颗,就像母亲啄食,接下来,是在捡起和接住之间,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一颗碗子像母鸡下蛋一样,放在桌上。按照这个方法,张九儿将桌上其余的每一颗碗子儿都捡了个遍,都变成刚刚生下的蛋。这时候,又是张九儿尽兴表演的时段了,他把手里唯一的一颗碗子儿垂直抛向高空,再不慌不忙地去抓桌上的七颗碗子儿,张九儿手指长,手掌大,一把就将桌上的七颗碗子儿像抓胡豆米一样收入掌中,接住抛上去的一颗,八颗,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再把八颗矮矮地抛上去,用手背去接,再抛出去,用五指去抓,简直就是在表演手上杂技。
啧啧,我投降,当手下败将。幸亏值周老师把屋檐下的铁圆筒敲得震天响,上课钟总算给我解了围。黄千红/文
编辑:张驰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