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茂君
1962年下半年,人民公社调整,大伙食团解散了,农民划拨了自留地,大地又出现生机,东湖古镇也沐浴在这温暖的阳光里。
邻居温二娘腾出面街的住房,开了一家魔芋汤锅儿铺。温二娘的丈夫,小镇上的人都叫他温大汉,身高一米八几,虎背熊腰,百斤重的大米麻袋,一只手夹一个,快步如飞,百十米,脸不变色气不喘。人高马大的,自然吃得多,据说一顿吃过两斤大米饭加五六斤重的一肘猪腿炖豌豆芽。困难时期,连饿带病死了。温大汉有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大女儿身高一米八几,被选去省体工队打篮球,二女儿在乡医院当医生,大儿子十七八岁,也是牛高马大的,没工作,以下的还在读书。不识字没工作的温二娘要独自一人养大四个儿子,虽有两个女儿接济,也非常困难。于是,从未开过馆子的温二娘率领大儿子、二儿子,开起了魔芋汤锅儿铺。
魔芋乃野生,我国两千多年前就开始栽培了,四川是主要产区。魔芋别称蒟蒻、鬼芋、花伞把、蛇六谷等,《本草纲目》上说,魔芋性寒、辛,有毒;可活血化瘀,解毒消肿,宽肠通便,化痰软坚等药效。魔芋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食用地下块茎,块茎为扁球形。
这儿说的魔芋,实际是水魔芋或者叫魔芋豆腐,是魔芋块茎切成片晒干,然后弄碎加水磨成浆;把稻草烧成灰,用水泡了滤去渣,加进魔芋浆里烧开,冷却凝固成块状食品,就称魔芋,又称黑豆腐。改成小块或条烹制,魔芋烧鸭子是四川家常菜名菜。魔芋汤锅儿极简单,将切成成人拇指大小的条,放在锅里白水煮熟,蘸熟油海椒吃。
街面屋檐下,放一个竹箩筐做成的泥灶,烧煤,上面是一口直径五尺的大铁锅,满锅的沸水里翻滚着魔芋条。屋里靠墙一边放两根条凳,条凳上安放着两块卸下来的三米多长的门板,门板上摆满了碗筷、盐、酱油、熟油海椒等什物。五分钱一碗水煮魔芋配一熟油海椒蘸碟,碗是二碗,盐可添加,熟油海椒不可。屋里另一边摆着三两张方桌,有条凳,客人买了就可坐上桌慢用。
食客主要是附近乡下早上空着腹来小镇赶场的农民,卖了点菜或者二三十个鸡蛋,饿得不行了,来一碗水煮魔芋垫垫肚子。五分钱一碗,农民也消费得起。寒冷的冬天早晨,一碗魔芋汤下肚,嘴里辣得呼儿嗨哟,浑身热汗直淌,对刚刚走出饥饿阴影的人们,也算是有滋有味的享受了。魔芋虽然营养好但根本不耐饿,一泡尿一冲,肚子就空了,但总比空着肚子强。再说,那熟油海椒还有点油腥,又辣又香,非常诱人。所以,温二娘的魔芋汤锅儿铺尤其是冬季,每天的生意都是从早上火爆到临近中午。
小镇有市管会,只一人,姓周,瘦骨嶙峋,多说几句话就接不上气,背也佝偻着,大家当面叫他“周所长”,背里就叫他“周驼背”,他负责收小镇上的市管费。温二娘的魔芋汤锅开张的第一天,周驼背就上门告诫温二娘不能开饮食店。温二娘说,不开,你拿饭给我的娃儿吃啊。你看,这大大小小四五张嘴巴,每天要吃呀!听见母亲的说话,温二娘的大儿子手里捏根扁担,手臂上的青筋鼓起,二儿子眼睛瞪成牛眼,一步一步向周驼背走过去。周驼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能随便开饮食店的……转身就走了。温二娘对着周所长的背影大声说:周所长,我没说不交市管费哟。后来,周驼背再没找过温二娘的麻烦,也没收过她的市管费。
父亲上班的小店,紧邻温二娘的魔芋汤锅儿铺,熟油海椒的香味、魔芋煮熟后特有的味道飘过来,馋得我直吞口水。直到温二娘的魔芋汤锅儿铺歇业,我也始终没敢开口叫父亲或母亲掏五分钱,买一碗魔芋汤锅儿解馋。父亲月薪十八元、母亲月薪十四元,要供八口之家过日子,难啦。但不管是“瓜菜代”还是汤汤水水,父母总有牛皮菜羹羹给我们填肚子,不至于挨饿。至今想来,觉得父亲母亲真的伟大。
编辑:范秦龙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