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欢
小城里我有许多朋友,最特别的一个是擦鞋的哑巴。
哑巴的擦鞋摊摆在桥头,我上下班路过时找他擦过几回鞋,一来二去就熟识了,此后,经过他的鞋摊,只要没有客人,他都会免费给我掸掸灰。那时的哑巴只有十八九岁,虽然不能说话,为人却极热情,无论在城里何处碰到,隔着老远他都会挥舞手臂,“哇啦哇啦”打招呼。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从心底里笑出来。
哑巴上过聋哑学校,能看懂一点简单的唇语,他非常喜欢与人“交谈”。虽然他发不出一个完整、正常的音节,可丝毫不妨碍他表达自己,与人交流的兴趣。上下班的路上,我经常会被他拦下,看他用手语向我讲述他遇到的趣事。有时候见我一脸茫然,他会非常着急,反复地向我比划着,“哇啦哇啦”说着,想要把他的快乐传递给我。当我笨拙地用刚刚学会的手语回应他,“我很开心”“今天天气真好”,他乐得一蹦老高,像个孩子一样又蹦又跳。
不久,哑巴恋爱了,女朋友是他的同学,也在城里擦鞋。确定关系后,两人的擦鞋摊并做一处,守摊的人也成了一双。
再后来,两人的孩子出世了,是双胞胎,两个男孩发育正常,更令哑巴夫妇开心得合不拢嘴。
哑巴心疼妻儿,一个人承揽了擦鞋的活计。为了多赚点钱,他将擦鞋摊搬到了人流更加密集的十字路口。早上,他第一个出摊;晚上,他最后一个收摊。妻子送来饭,他总是趁擦鞋的空隙匆匆忙忙吃几口。有时候生意正好,等空闲下来饭菜已经凉了,妻子在一边心疼着急,他却大口大口吃得香,还边吃边向妻子笑,让她安心。
我和同事经常绕道去找他擦鞋,不为别的,就为他的笑。哑巴的笑容阳光、温暖,没有丝毫的阴霾,仿佛生活从来不曾给过他艰辛和磨难。
哑巴的鞋摊再次开张已经是正月十六,坐在鞋摊前奋力擦鞋的变成了哑巴的妻子,他则轮流抱着两个儿子,向每一个可能认识的人微笑。同事老黄告诉我:“他是求人逗他儿子,教他儿子说话呢。正常人的孩子有人逗、有人教,早就会说话了!”那时的我尚未结婚,并不能深切地体会哑巴夫妇养育孩子的艰辛,但掺杂在哑巴明朗笑容里的那一丝卑微总令我心生恻隐,一有闲暇,我总是绕路去哑巴的鞋摊前走一遭,笨嘴拙舌地逗弄两个小孩说话。看着两个孩子一张一合的小嘴,哑巴笑得无比满足。
后来,我离开了小城,多年后再次与哑巴在街头偶遇,他已经从阳光、青涩的少年蜕变成不苟言笑的中年大叔,他的双胞胎儿子一左一右地陪伴在他身边,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他一眼认出我来,严肃的面容上绽出一丝笑,颇为威严地向两个孩子扫了一眼,两个少年立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向我问好。我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竖起两个大拇指,称赞:“孩子真乖!”哑巴的笑容立刻放大,被生活的风霜磨砺得粗糙的面容陡然变得生动,隔着岁月产生的拘谨和生涩片片碎裂,一扫而光,仿佛又是当年那个站在桥头,向我热情挥舞手臂的阳光少年了。
前些天回到小城,遍寻哑巴的擦鞋摊不见,有人说,哑巴的双胞胎儿子有出息,几年前已经接了他们夫妻去大城市享福了,“两个儿子都孝顺,哑巴好福气哟!”
编辑:周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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