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作家问世的散文集,我已读过不少文本,说实话,很少像何安平的文本能带给人一种惬意而舒适的阅读快感。一个人,用嘴巴说话完全可能表里不一,心口有异,但是,谁又乐意欺骗自己的心灵呢?显然,阅读劣质文本是对读者的不敬和折磨,反之,阅读优质文本对谁都是一种礼遇,一份享受。
散文与小说的区别何在?一般意义而言,用最简单的话概括,二者都是散文体书写,小说允许虚构,散文则不以虚构为时尚。何安平有写小说的才能,但他已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个人文集《平淡是真》,收入的文章属于非虚构,大抵应该归类为散文,可是给人的阅读感觉像是在读小说。因为,他很会讲故事,很会讲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流露出对乡土的眷恋,对生活的热爱,对情谊的珍重。
时下,有些书的语言如同河水中捞起的衣服,使劲儿一拧,脚下便是一大滩浑水。何安平的语言没这毛病,它结实,干净,简练,爽快,幽默,生动,可以说极富可读性,几乎不留需要他手代劳删节的累赘文笔,假使减少其间文字或段落,便妨碍篇章的完整与通泰,这是一种好的文风。说来可笑,笔者曾在职场中扮演过作者和编者的双重角色,所以,真希望试图靠笔耕谋利的书写者,向何安平学一学如何以尊重读者和编者的方式去行文,当然,更重要的是不必拾人牙慧,摈弃老生常谈,力求每一篇文字都让读者和编者觉得新鲜、新奇,获得一种新意、新境。
何安平的散文集收入的文章,多数属于充满童真、童趣、童戏和童梦的回望文字,他不掩饰横揩鼻涕、竖穿开裆裤的幼稚,不隐瞒打架斗殴、偷奸耍滑的刁顽,而恰恰是这样的诚实书写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原汁原味的真情、善意和美感。人,不是神,拒绝承认自己的缺陷,原本就是最大的缺陷。
《平淡是真》的书序《富顺有群苦吟派》,属已故的伍松乔先生的大手笔,可读,可圈,可咏叹。恕我不恭,在伍松乔先生文后班门弄斧,我以为何安平不是“苦吟派”,而是“乐吟派”,他善于用幽默的文笔抚慰岁月的蹉跎与平息内心的风暴,他可以面带微笑去嘲讽自己的苦相,可以用陶醉的眼神去注视一碗黄连,他的笔触让人品尝到一种心田流淌出来的书写快意。换一句话说,何安平是有自制能力和节制意识的清醒书写者,这亦是何安平的过人之处。
何安平的开篇文章《战争》,回顾的是自己少不更事时期与小伙伴们抱团与邻村少年斗气、斗智、斗勇、斗狠的往事,一群割草娃翻山越岭去挑事,又慌不择路地躲避追打,睚眦必报却苦于力不从心,快意恩仇偏偏是事与愿违,义与非义的界线在这里不仅模糊,而是模糊到一塌糊涂,想扮演拔刀相助的君子的愿望与洋相百出的“淘气宝”形成戏剧性的反差,亦庄亦谐的笔墨让人忍俊不禁又难以释卷。这部散文集的内容几乎一看标题即知,如同餐馆里的点菜单,食客已知菜名却按捺不住填饱胃口的欲望,直唤幺厮赶紧上菜。光看这些标题就够逗:《分剃(剔)骨肉》《割草》《扎田笆篓》《撮涨水泥鳅》《偷吃花生种》《射青蛙》《乡长喝酒二三事》《摸‘夜螺蛳’》《查猪户口》……
需要特别指出,何安平散文的题材选择和语言表述都堪称是“架天线”与“接地气”并举,奉守一个正常人的书写本分,贴近生活,深入生活,忠实生活,再现生活,表达出以脱离人间的叛逆风格而导致的文本蜕变、文事脱节、文意玄乎、文风缥缈的不睬,不屑,不跟,不随。他那脚踏实地的诚实书写,表面上显得几分笨拙,实质上是不违文心、遵从文道,以真情博感动,以精细换惊叹,以苦累收成果。在这里,笔者援引一段马克思写在《资本论》法文版《序言》中的名言:“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路可走,只有在崎岖小路的攀登上不畏劳苦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是的,科学上如此,文学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举一反三,《平淡是真》的写作案例,值得引起自贡文坛的注意,记得高尔基说过:“奇特,是平凡的最初象征”。那么,怀着一颗平常心的书写呢?貌似平淡,却未必平淡。大凡经得起滔滔岁月浪淘的作品,一定是扎根民间的性情文字,不会是那类“云端天书”。而不把自己当成凡人的书写者,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赢得凡人的钦佩和感动?
笔者以为,让文学回到人间,使文学等同于人学,恰恰是今日文坛一堂需要补上的基础课,它亦是一个需要回归的文学常识。蒋 涌/文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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