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十五游百病”,是富顺县一项由来已久的民俗活动,曾经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下午,县城里的人会络绎出城郊游,登山涉水,期冀在新的一年中百病祛除,吉祥平安。
笔者的老家东湖古镇有“两巷两坡”, “两巷”即大巷子、小巷子;“两坡”即龙马坡、米市坡,富(顺)隆(昌)公路没修前,“两坡”是富顺县城去隆昌的官道。龙马坡在古镇的中间,米市坡在古镇的场尾。龙马坡百十级石梯上去,就是同心山。五尺道边有一座大院,大院后面有密密的竹林,可供驮马、挑夫住宿,饮食。大院旁官道边,有一土地神龛,烟火不断。往前行一两里,就到了同心山顶。山顶较平,种满庄稼,有小片树林。过山坳,就是一路下坡,去柑子坳、代寺镇,过胡家寺,就到了隆昌县。
还记得儿时某年的正月十五下午,母亲守着小店,父亲则带着我们三弟兄去“游百病”。
那时我就六七岁,新衣新裤新鞋,吃着衣袋里的砂胡豆,优哉游哉地跟在父亲、大哥二哥后面,登龙马坡往同心观而去。
艳阳高照,大道旁庄稼地里,胡豆、豌豆开着不起眼的小花,油菜、青菜蓬蓬勃勃,小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欢快地鸣叫着。同心山顶路边显眼处里有一“吞口”,有燃过的香烛,父亲叫我们三弟兄排成一排,双手合十,向“吞口”拜了三拜。“吞口”其实就是一根高一米四五的四方形石柱,顶端刻有面目狰狞的饕餮纹,下方刻有咒文,还有八卦图案。由于年代太久,“吞口”顶端的饕餮纹、下方的咒文,已被路人抚摸和风雨侵蚀得模糊。
父亲告诉我们说,拜了“吞口”,晚上出门就不会遇到“道路鬼”(“鬼打墙”)了。当时的我们听大人说过遇见了“道路鬼”,就会一晚上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野外不大的原地转一个晚上,直至天亮。常常夜晚出来玩的男孩都非常害怕遇见“道路鬼”,所以,我们就虔诚地拜了“吞口”。
父亲还告诉我们“吞口”的由来。传说,明清年间,广东徐闻县的知县,上任不到三个月,便都死在任上。清康熙初年,一位新知县上任前恐重蹈覆辙,便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前来勘察,才发现县城内有一座宝塔的阴影,正落在县衙门大堂的公案上,坐大堂的知县如何承受得起这压力,所以会暴病而亡。风水先生告诉知县,宝塔再高高不过五岳,五岳中惟泰山独尊,泰山的石头就能挡住宝塔的阴影。于是,知县就去泰山请来一块泰山石,镌刻“泰山石敢当”大字,立于县衙大堂前,然后才接印上任。从此,徐闻县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知县暴死任上的事情了。此事传开后,人们纷纷镌刻“泰山石敢当”石碑,立于门口、街巷、桥路冲要处,以解煞辟邪。没有条件去泰山请泰山石的,就地找一块石条,刻上“泰山石敢当”,同样管用。(有研究者说,四川的“吞口”就是“泰山石敢当”,也有人说,二者是两回事。)
长大后读闲书才知道,“泰山石敢当”风俗事象的起源,应该是源于道家的石神崇拜。泰山石有神力的依据,就是道家尊为地狱主宰的东岳大帝泰山神。“泰山石敢当”,有人读作“泰山,石敢当”,把“石敢当”当作一个真实的人物,在唐代宗大历年间(766—779)就有了“石敢当镇百鬼”之说,这种说法是传统“灵魂不灭”观念在民俗信仰中的反映。我认为应读成“泰山石,敢当”,“敢当”,就是言所当无敌的意思。
几百米远处山巅上,有建于明代的“文光塔”,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进行过培修。“文光”者,“文章兴盛,光耀四方”之意也,为富顺县之“文笋”。山名“同心山”,塔下有道观,古镇上的人就叫“文光塔”为“同心观”,塔、观不分了。
文光塔高38米,为七重楼阁式八楞形砖塔,塔刹为八角攒尖顶,塔内有113级塔道盘绕至顶。同心观里供奉有文殊菩萨,文殊菩萨是大智慧的象征,能开发智慧,提高悟性,帮助小孩学而优则仕,从前每年县试考秀才、府乡试考举人前,以及四月初四文殊菩萨的生日时,来观里进香的人络绎不绝。新中国成立后,观里的菩萨被打倒,道士也还了俗。
来到文光塔下,父亲叫我们悄悄在心里默默祈拜文殊菩萨,保佑自己学习进步,考上县城里的初中、高中,考上成都、重庆的大学,以后能衣食无忧,光耀门庭。然后就领着我们三兄弟围绕文光塔转三圈。本来很想进塔里爬上塔顶玩玩,在塔顶可以看见富顺县城、县城里的钟鼓楼、城西的“锁江塔”。但父亲不准,文光塔每层有“梭窗”,不小心“梭”出去就没命了。曾经一位胆大的少年,从梭窗爬出去取塔檐下鸟窝里的鸟蛋,摔下去摔死了。后来长到十一二岁,每天放学后要去镇外割兔草时,我和一帮小伙伴就常常爬到文光塔上去玩耍,以示少年当远游之壮心。
悄悄拜过文殊菩萨,出得文光塔,我们就坐在同心山顶的草地上,摆些龙门阵,然后下得龙马坡。回到家,母亲也说些“十四十五游百病,一生一世无病痛”之类的祝辞。
如果十四十五没去“游百病”,十五晚上就会去“偷青”,那就是另一个有趣的民俗了。陈茂君/文
编辑:张驰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