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荣县乐德的红土地,总让我想起新鲜的稻米和花生,还有那个憨厚的、老实巴交的二表叔。
每年立秋前后,二表叔背个大背篼就来了。一次背的是花生,是出发前才去地里挖的,还带着未曾干透的红土;一次背的是刚收的新米,洁白的米粒还带着阳光的温度与田野的味道。进门后,他瓮声瓮气地向外公外婆问声好就再没了话说,坐在堂屋门边的小板凳上低头卷叶子烟。外婆心疼侄子,立刻去厨房煮半脸盆面。接过面盆那一刻,二表叔褐红的脸庞总是盈满了喜悦又羞涩的笑,一阵“嗤嗤溜溜”过后,盆里的面连同汤都进了肚子,舒服得他直叹气。
吃完了面,再坐一刻,二表叔就该回去了。外婆留他,他总是回一句:“地里忙呢。”后来才知道,花生也好,稻米也好,都是他家当年新出的第一茬,给我们送来后,他们的收割才正式开始。
二表叔并不常来,但每次来都不空手,除了新米和花生,还有玉米、辣椒、红薯、李子、桃子等等,都是自家地里的出产。花生和红薯尤其受欢迎,母亲和舅舅总是要求,“下次再背点来,红砂土的就是好吃!”二表叔总是轻轻“嗯”一声,然后将承诺重重地装进背篼里。
他家门前种着一棵歪脖子桃树,结的桃子少,但个大汁多味甜,最得我喜欢,无意中提了一次,从此那棵桃树结的桃子再没有卖过。后来,二表叔扩建屋子,几次整理门前的自留地,屋前的一大丛竹子和几棵果树都砍了,那棵桃树却一直保留着,直到桃树因病虫害枯死才被砍掉。桃树砍后不久,二表叔还托三表叔进城,将砍树的缘由说给我听,并表示已经新种了几棵桃树,“管理得好,两三年就有桃子吃。”
这种宠溺,让乐德成了我心中最为温暖的乐土。
小时候去乐德,最喜欢的节目是年年举办的插秧比赛。一块作为比赛场地的大水田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各个生产队推选出来的插秧能手,二表叔赫然也在其中。平时木纳寡言的他脸上挂着自信的笑,佝偻的腰背挺得直直的,双臂横抱在胸前,颇有点俾睨群雄的味道。
随着一声哨响,选手们纷纷“噗通”跳下水田开始插秧。二表叔总是等到对手们行出一米远近,才不慌不忙地跳下水田进入比赛。只见他将衣角在腰上打个结,把成捆的秧苗往里一塞,然后把腰弯成九十度,像一头蓄满力量的牛一样向前冲,随着他的前行,一左一右两行绿色不断向前延伸……二表叔插秧不仅快,而且直,行距和株距就像事先用尺子量过一样,差距微乎其微。
比赛结束后,人们给“插秧状元”戴上大红花,又过来两个小伙子将人抬起来绕水田一周。二表叔由着他们折腾,只管嗬嗬笑——这是一年到头他最为开心快意的日子,不仅可以暂时丢开沉重的劳作,因为有奖品,晚上二姑婆还会特意为他加餐,让他吃顿饱饭。
二姑婆年老,大表叔多病,三表叔还是个少年,一家子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二表叔身上,尽管他天不见亮就起床劳作,天黑尽了才能歇下;尽管他脚下的红土地能出产好吃的花生和红薯,一家子人的肚子仍然嗷嗷待哺。
后来,二姑婆和大表叔相继去世,三表叔不愿再守着土地过苦日子,出门闯荡去了,年年上门的依然是二表叔。四季轮替,他的背篼永不落空。
大约七八年前,有一天早上六点多钟,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有人梆梆地敲门,打开一看,是多年未见的二表叔。他拄着根扁担,脚边是两个箩筐,一筐是雪白的大米,一筐是红火的辣椒,他顾不得擦头上汗,三步两步将大米和辣椒搬进门,“知道你爱吃再生稻米,这一筐都是。辣椒是我们的‘乐德红’,你拿来泡或者晒干辣椒都可以。吃完了就跟你三表叔打电话,管够!”
去年九月,辛劳了一辈子的二表叔去世了,作为村民小组组长的三表叔正积极筹划着要将组道修一修,“黄泥巴路,下雨天老年人出门、娃儿上学都不方便。”
最近一次去乐德,是前些天跟随荣县作协去红土地采风,新兴的乡村旅游让这块古老的土地焕发出新的风采,有人在写生,有人在拍照,更多的人迷恋着这红色的大地,流连忘返……
打电话给三表叔,他很高兴,一个劲儿地喊我去钓鱼:“天气好,鱼好钓,实在钓不起来我就下网去给你打,反正不会让你空手……”清欢/文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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