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 涌
十年前,看过一场纪念台湾民歌三十年的歌曲演唱会,印象之深,可谓余音犹绕,终身难忘。十年后,再看一场纪念台湾民歌四十年的歌曲演唱会,还是那批演员,还是以校园歌曲为主题,况味却完全不同,这次那个“台湾最美丽”的主持人陶晓清只能坐在椅子上观看,不能上台主持节目了。而且,一些歌手相继离世,还有个别歌手做过手术成了“断肠人”。歌手们的容颜苍老了,音色没有昔日嘹亮了,但是,他们激情潮汐非但没有衰减,反而冲荡激越,展现着岁月带不走的青春风采,与不舍憧憬的炽烈渴望,真是令人没齿难忘。
同样,不少知青下过乡的地区,一群群退休赋闲的热心人,组织了一个个囊括回乡知青与下乡知青的活动群与微信群,时不时来一次面对面的叙旧茶会和即兴发挥的现场表演。他们似乎在眷恋活力勃发的青年时代,想努力挽留一些不忍作别的珍贵事物。年轮飞转,这种滋味的体验却越发深透、真切。其实,人们的脚步,没法重返往昔的时空,尽力无济,唯有尽心。保留一颗青春心,是多少人白发苍苍时的最后祈愿,它是一种生存的遗憾,也是一种美好的残留。是啊,山川依然,岁月茫然,我们高挽起裤管哪能再渉同一条河流?曾经溅湿过衣衫的浪花,牵走过魂魄的帆篷,已隐迹天涯,失踪海角。生命由时间构成,已不堪四季轮回的销磨,渐渐可怜巴巴的稀少,就像一缕掌心攥不住的飘风。伴随残笛衰柳,我们纵然张开热情的双臂,又怎能搂住一轮远山沉沦的夕阳?
所幸,我们曾经唱过那一支支青春的歌谣,还能被自己,乃至被后人,一番又一番重唱,这是一种造物主的恩赐,也是我们立足短暂与永恒的交接界,需要认真寻思的一个话题。契诃夫说:“世界上有大狗,也有小狗。小狗不该因为大狗的存在而心慌意乱。所有的狗都应当叫……”面对现实世界,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富人,穷人,都有权做梦。”某些春风满面的得势者,口袋中的金锭只嫌少不嫌多,屁股下的交椅只嫌小不嫌大,奢望把他们带进高价预定的花岗石垒砌的墓穴。他们飞黄腾达的时分,甚至想利用自己可以支配的财富和权力,赶紧搭好一条直攀天堂的云梯,以为那是他们的专属。可是,大凡看过穿开裆裤的小孩吹出的肥皂泡,便知道一双利欲熏心的浊眼珠所贪婪的极乐世界无非是瞬间破灭的美妙幻觉。因为,他们愚蠢地把不可能误判为可能,把过眼云烟视为永恒风光,一再上演众所不齿的荒诞闹剧。
物质和非物质相比,非物质或许暂时没有什么牟利价值或利用价值,可是,衡量实际价值的天平偏偏向被忽略的一方倾斜。穷酸低眉的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之家,与富贵逼人的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在一般人的视线中可谓天壤之别,但经造物主的算盘珠子一番拨动,“穷人”与“富人”的际遇比却每每叫世人大跌眼镜。《圣经》有句名言:“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这里的富人,是指为富不仁的财富占有者。对“仁”的内涵,孔子有个经典的解读:“仁者爱人。”一群目中无人的冷血动物,哪懂带情感温度的兼爱与博爱?他们可以取巧豪夺,既是一个时代的遗憾,也是对财富本身的亵渎。唯有品格崇高的人们,才不会丢失“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先民遗风,以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前贤垂训。
对于青春的价值,唐代才女杜秋娘有过很好的诠释:“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英国近代诗人拜伦也有诗句:“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与语人生。”实际上,任何一段未经苦斗的青春,都未必有值得回眸的价值。经历下乡生活历练的知青,他们大抵都吃过苦中苦,像一个已故的台湾诗家所吟叹:“我们风过,霜过,伤过,痛过,坚持过也放弃过,有时昂首睥睨,有时把头埋在沙堆里,那些迷惘的岁月,那些提着灯笼搜寻自己影子的岁月……”或许,抗拒过蹉跎的那一代人,未必成功,甚至以失败告终,可是,他们都问心无愧地付诸了不懈努力,就算没有斗过命运,毕竟没有虚度年华的羞耻。不管青春无辜,还是青春无悔,从荆棘丛中走出的人,哪怕伤痕累累,汗珠的豪泼,血珠的滚坠,见证着卑微者追求远方与仰望星空的不屈精诚。
守护好一颗青春心。人生途程,风雪中的抱团取暖,月光下的促膝长谈,逆境里的相携,忧患时的相惜,足以视为终身人格免检的可靠标志。身后没有高筑的债台,心间有一笔精神财富,无论是聚散间的短暂作别或永远袂别,临岐折柳,互道珍重,终生保留着一份永不贬值的无价情义,该是何其快意?
即令生命终非无涯,青春终将远逝,热血至死不凉,心态永远年轻,任凭断鸿声里,落日楼头,弦歌不绝:“问斜阳,你自来自去可曾留恋?问斜阳,你闪亮如此谁能抓住……”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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