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王 谦
这段时间,偶尔会看看关于北川的消息。我刻意回避,但曾在北川采访的那段经历,虽然已过去十年,却依然清晰地印在自己脑海之中。
在《北川,那些击中我心灵的碎片》里,我曾提到过一个写日记的女孩。在那个铅色混乱的黄昏,我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上,捡到了她的日记本。抖掉满面的灰尘,打开扉页,一个女孩古怪精灵的大头贴,正朝着我微笑,一脸灿烂。再翻,就是她写的数十篇日记了。我一页一页地翻看,全是她内心的独白,满满的忧伤。她说,2月1日,北川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整座县城到处都是满天飞舞的雪花。她说,她喜欢雪花的洁白干净,喜欢雪花的自由自在,喜欢跟着雪花一起,在天空中轻轻地飘,然后再静静地融入到家乡的泥土。
日记写到5月11日,第二天就地震了。捡到日记本那天,心情格外沉重,因为我不知道,这篇日记的主人,是被安全转移到绵阳的九州体育馆,还是已永久长眠于地下。我一直想从文字中找到她的名字,除了扉页“LJ”两个字母,再难发现其他信息了。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把这本日记本,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在北川采访的17天,那本日记本一直带在身上。我有一种直觉,“LJ”也许就是李娟的缩写吧。在那段看似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我一边奔波在北川、安县、都江堰等地采访,一边不停地寻找李娟的下落。直到一个阿姨告诉我,她认识李娟,在读高一,让我留个电话,一有消息就联系我。
三天后,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对不起,我找到我的女儿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李娟,我以后帮你找吧。我不知道这位阿姨的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祥的预感瞬间击中了我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那么就保持沉默吧。因为在当时北川灰暗的天空下,沉默也许就是最好的宽慰吧。
很多时候,我习惯站在废墟上,安静地看着救援的人群。有奢望也有麻木。我多么希望李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古怪精灵地问我:是你在找我吗?但是这种愿望,在宏大、喧闹而又尘土飞扬的废墟上,希望越来越渺茫。因为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同学的信息,他说,北川中学总共3000多名学生,地震那天,只跑出了1000多人。而我到达北川中学那天,呈现在眼前的,只有最上面的两层楼了。我不知道,这个我一直牵挂的陌生的女孩,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她跑出来了吗?
后来我离开了北川,那本日记我也带回了自贡。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内心极为狂躁,每天都盯着电脑屏幕,关注着北川中学的死亡名单。再后来,李娟的名字赫然其中。备注信息:高2010级10班学生,16岁。
就在看到名单的一刹那,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我想这本日记,再也无法亲手送到她的手中了。这件事情,就慢慢地放了下来,逐渐开始淡忘,因为,我不能一直沉浸在北川灾区的记忆里,我还有自己的生活,还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第二年“5·12”那天,我在隐秘的书柜里找出那本日记,在同兴大桥下的釜溪河边,准备一页一页烧掉,我想用这种方式,把这本日记,送给它已在天堂的主人。当我扯开塑料封面,在日记本的封底,居然留有几个电话号码。我拨打了第一串数字,居然是李娟的爸爸。
百感交集,说明情况,留下地址,然后飞快地跑向邮局,这段心事也就彻底放下了。
在纪念汶川特大地震十周年的今天,我突然特别特别想念他们。因为在当年的电话中,我们彼此承诺,保持联系,永远保持联系。于是我拨打了他爸爸的电话,居然接通了。语言很平淡,却翻滚着波澜。我们彼此素未谋面的两家人,因为曾经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在十年之后,再一次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他说,我们过得很好。我说,我也是。他说,欢迎你们到北川。我说,好。他说,全家人都来。我说一定。然后,就是一段小小的沉默。然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从此我们做亲人吧。
他说,好。
挂断电话,我望了望天空,有炙热的阳光,有洁白的云朵,我突然感觉到,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晴空万里了。然后我就开始期待,因为,因为地震10周年,我一定会带着我的家人,一定去北川,一定去看看他们。
编辑:范秦龙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