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大华在机关工作了十多年,去年换届终于调整了岗位,交流到一个乡镇当了镇长,虽然那个乡镇偏远了点,但对于大华来说,已经很是满意。我祝贺他说,乡镇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基层工作接地气,你发挥才华的时候到了。他说,这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这下我终于不用每天写材料了,我在办公室写了十多年的材料,现在一看到文字的东西脑壳就痛。机关办公室的工作辛苦,这点我是有过切身经历的,但严重到一看文字就头痛的程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相信这或许只是一个谦虚的托词,并不一定是他真实的想法。
前几天,因为一个朋友聚会,再次见到他,相比一年前,他的肤色变得更加黝黑,同时工作也显得更加繁忙,席间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镇里工作上的事。我说现在感觉如何嘛,看得出你的工作很充实。大华一脸无奈地说,哎呀,我以为到乡镇就不用写材料了,你不晓得,乡镇更没有人写材料,不要说总结汇报一类的材料,有时候我连信息都要自己写。席间朋友异口同声道,看来你真是写材料的命。大华说你们有所不知,现在乡镇要找一个写材料的实在太难了,要么不愿干,要么不会写,现在的年轻人,不仅是安静不下来,好像还对文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相信这是他的真实体会。在此之前,我所经历的几个单位,办公室的文字岗位也出现过人选难以物色的问题,而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成了好多单位的一个通病。究其原因,曾经有人总结说,办公室从事文字工作很枯燥,而现在的年轻人创业意识强,从学校出来就想着有一番作为,普遍感到从事文字工作没有什么前途,所以一粘“字”,就纷纷避而远之。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现在单位上的各种材料实在太多,不管是上报的、下发的,还是存档的,都得形成文字资料,要做到“痕迹管理”,在单位从事文字工作,就有干不完的活路,到了自己年终总结的时候,却又写不出几件像样的工作,所以很多年轻人都觉得,与其成天在忙碌的文字中浑浑噩噩,还不如去业务一线,兴许还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对文字的态度。机关单位的应用文字格式和结构相对固定,所以坊间曾经流传过一个荒诞的说法,叫做“天下公文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公文中出现的诸多依样画葫芦的笑话,多半是中了这种观点的毒。尤其是有了互联网,公文写作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项下载后改改标题和日期的工作,并形成一个庞大的文抄公群体,可见此毒贻害不浅。对文字没有敬畏、没有感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心生热爱,从表明上看这好像是对写作的态度问题,而实际上,则是对文字所传递信息的无动于衷与事不关己。这样的文字,自然不会有更多的思想与温度,只是一堆华而不实的文字垃圾,从事这样的工作,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写作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排版机器,严格地说,他们只是一群职业的文字组合者。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我们肯定不愿意相信,对我们工作的总结和安排、对重要举措的出台和推动,都不是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而是来自于电脑上的东拼西凑。这样的文字,无疑会令人心生恐惧。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最为感慨的还是当初那段专事文字工作的日子。那时办公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个人在完成工作任务之余,每年还要额外完成几篇调研文章,并根据文章的质量进行评比,以此作为考核的内容之一。当然,根据不同的调研主题,文章既可独立完成,也可三两人合作完成,但在此之前,办公室会安排各种专题调研,为这些课题的完成提供方便。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情景都还记忆犹新,那时加班的时候也很多,任务完成后也免不了去夜市喝点小酒,有趣的是,有时候在酒桌上也会谈到手头的工作和正在修改的稿子,大家对文字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怀。在酒桌上,炳哥经常会调侃地说,有的同志是在工作的时候喝酒,那叫不务正业,你看我们就不一样,我们是在喝酒的时候谈工作,这叫正业不误。我不知道,与今天的年轻人对于文字的恐惧或者不喜欢比起来,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真的已经落伍了。高仁斌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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