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
如果今天来回味,会发现儿时被动接受过好多的谎言,就像“不能拿手指月亮,否则会被割耳朵”,“玩火要尿床”,“碗里的米饭不吃干净,脸上会长麻子”,“在屋子里打伞要成矮子”,“不孝敬老人要被雷劈”,“不小心吃了种子,肚子里会长出树来”,诸如此类。
可是,在我们的童年,却非常虔诚地相信这就是真理。我们毫无理由地认为,只有我们才会对父母撒谎,而父母是不会对我们撒谎的。
直到我们渐渐长大,才发现,原来父母在通过谎言的方式,引导我们不可调皮,引导我们要勤俭节约,引导我们要孝敬老人,引导我们做事情要小心谨慎。
这些谎言,更多的是一种恐吓,但也有一些是逃避真相的,比如说在你关心你从哪里来时,得到的答复往往是,“你是在石头旮旯里抱出来的”,或者“你是从你妈的胳肢窝里蹦出来的”。
好多地方的谎言竟然如出一辙,其流传不仅仅限于一个地方。它们的源头,大约是民间传说,或者狭义小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根据。
当然,也有一些独创的谎言。比如说,我的父亲就曾经给我讲,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哑巴抓去喂兔屎、鸟屎、羊子屎。
我家在一条通往镇上的机耕道边,邻队有一个哑巴,背有些驼,大约五六十岁,赶集时会路过我家。每次远远看见他经过,我就要飞快地把门关上,任凭阿婆怎样劝说,也要躲进厨房的柴堆里,或者趴在床底下。
最让我痛苦的是,阿婆似乎与这个哑巴有些熟悉,有时会请他到家里来歇歇脚,待上好一段时间。而我,便只能屏息静气地躲着,直到哑巴离开。我以为他是来抓我的,只是由于阿婆的作用,才没有把我抓走。
哑巴让我恐惧了很多年。而这种恐惧,让我成为了一个乖孩子,基本上都能听父母的话。回忆往事,我想,父亲在编造这个谎言时,可能我正有不听话的行为,而那位哑巴也正好从家门口经过。
这个谎言曾经是我童年的一个恶梦,经常纠缠我。应该说,对我的心灵造成过伤害。但我从来没有忌恨过我父亲。作为一个农民,他的认识是有局限的。他选择了一种符合他身份的教育方式,仅此而已。
长大后,我不再害怕哑巴,但也不会忘记曾经的谎言。它时时警醒我,不能编造或者传递一个谎言来恐吓教育我的儿子。虽然恐吓也是一种教育,一种效果明显的教育。正因为它有着超常的力量,好多人对此产生了依赖,以至于谎言泛滥成灾。
尽管我对父亲的做法不敢苟同,但我以为,一个人心里如果没有害怕的东西,不知道敬畏,同样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父亲在编造这个谎言的时候是清醒的。但也有一些人,未必能分辨真伪。他成为谎言忠实的传播者、执行者和维护者,甚至成了谎言的一部分。谎言重复一百遍便成了真理,那才更为可悲和可怕。
除了这些恐吓和逃避真相的谎言,也有一些是正面引导的,比如父亲生前常给我讲的,茅厕旮旯里拣一颗饭吃了要中状元。
这貌似谎言,其实是真理,只是披上了谎言的外衣。儿时,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望文生义的理解,是表面化的理解。甚至有一次还真遇到了机会去愚蠢地实践了一把,从此便期待着金榜题名的那一天。当然,永远不可能应验,因为已经不存在状元一说了。
长大以后才发现,这句话里其实蕴含了朴素的真理。这是一句励志箴言,应该是针对穷人家的孩子说的,他们在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之后,往往能够奋发图强,成就一番事业。
我们在童年时,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这么多的谎言中。就像我们今天,也不会觉察自己同样生活在谎言之中。可以说,谎言伴随着我们成长。
童年的谎言千篇一律,现实中的谎言却千奇百怪。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既非善意又非恶意的。随着阅历的增长,我们容易分辨儿时的谎言,但对于成年后自己所处的环境,并不一定有清醒的认识,一则我们变得过于自负,二则谎言也更加隐蔽。
清醒地活着,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我宁愿选择痛苦。
编辑:周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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