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桥
老照片,是历史的底片,是对历史真实、准确的记载。因此,老照片常能打开人们记忆和情怀的闸门。在这里,我要给大家分享的这张《盐都自贡》原版照片,是我国著名摄影家、新华社高级记者游云谷老先生于上世纪50年代所拍摄的作品。相信这张老照片会让很多自贡人倍感亲切。
解读:照片因何而得名
从照片右下角“16”的数字编号,与那对应的“16.《盐都自贡》”文字介绍,以及照片尺幅(长20厘米、宽15厘米)来看,似乎可以推定这是一件曾用于展览的摄影作品。然而刚见到它时,我却有些纳闷:这一特写式的照片,作者怎么会取名为“盐都自贡”呢?
细看照片,可以发现其构图分为三部分:主景是在上、下两层的排状输卤枧上,有三个工人师傅正在全神贯注地用竹条捆扎输卤的管道(枧,也作“笕”),中景是一座座高耸云端的天车(采卤井架),天车下密集的厂房正散发着浓浓的煎盐卤气;远景是一片起伏的山峦。反复揣摩,我似乎对作者的用意终有所悟。在一片具有浓郁川南特色的山丘上,那绵延不断的枧道,高耸入云的林立天车,以及连片的煎盐厂房,这些极具盐都特色的标志性元素融于一个画框之中,难道不正是对盐都自贡最到位的诠释吗!而照片上三个衣着朴实正在维修笕道的工人,那聚精会神、一丝不苟的工作情形,难道不正是自贡井盐工匠精神的真实写照吗!
我们知道,“工匠精神”是一种职业精神,它是职业道德、职业能力、职业品质的体现,是从业者的一种职业价值取向和行为表现。“工匠精神”的基本内涵包括敬业、精益、专注、创新等方面的内容。可见,正是因为一代又一代的自流井人,对盐井开凿、天车提卤、枧道输卤,以及烧盐等工艺的敬业、精益、专注、创新和传承,才使其日臻完善,闻名于世,造富子孙。
天车:自贡井盐的历史丰碑
天车是自贡的象征,也是盐都自贡特有的历史建筑。
晃眼看,照片上的天车就是一座座三角形支架。而实际上,这些看似简单的三角形支架,却是由艺高胆大的盐场工匠们仅凭自己的双手,在没有任何现代化器具可用的前提下,将数百根经过精心挑选的高大杉木捆扎成的。资料显示,自1628年见诸文字记载以来,天车的称谓已有390年的历史了。而曾经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那大口盐井的采卤楼架,则被专家、学者誉为天车的雏形。鲜为人知的是,照片上那工艺成熟的天车,经历了从独脚的“望天龙”、“川马褂”到两脚的“牌坊架”,再从三脚天车到十四脚天车,这一由小到大、由低到高、由简到繁的发展历程。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凝聚着一代代天车工匠们的智慧与付出,终使天车能够更好地承担起采卤、测井、淘井、修井、治井,以及打捞井下落物等重任。是盐场工匠的执着、创新精神,使天车功能与作用日臻完善。
清代河南固始有个叫吴鼎立(字铭斋)的人,于同治十年任富顺县知县时,根据实地调查所得资料,写了一本名为《自流井风物名实说》(又名《自流井图说》)的书。该书记述了清代自贡地区经营井盐和天然气的情况。其主要内容有:自流井的地理区划,集资经营盐井的原则和雇佣关系,布置盐灶和导引卤水入灶的方法,汲卤车和采卤唧筒的结构;钻井的工具和方法,“疗井病”(指排除盐井故障)的工具,烧盐方法等。其中,对清代富荣盐场的采卤天车作了详细的记述:“天车以两大木作正梗,矗立于井口之上,高者十一二丈,次者七八丈,次五六丈不等。正梗附以小木,用吸水之旧索捆绑,加以楔子。而天滚子即安置于夹板之中。有于正梗两端下丈许,用树木一节横缚之,名曰斗档。前后均用树木系于斗档,撑档。复用风篾牵系于正梗两端箍头处,周围分作六方斜牵,埋桩于地下系之,防风拔偃也。又置一轮,较大于天滚,名曰地滚,用树木二节,长三四尺,竖于地,复一树木一节横箍于上,名曰地箍头。其用夹板承地滚,亦如天滚式。”这个详细的记述,为我们了解清代天车的构造,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尽管从上世纪60年代起,随着采卤新工艺的不断问世,自贡的天车开始逐渐消失,但是,“天车在井盐生产和科技上的重要作用,及其卓越贡献,理应载入中国科学技术史册”。我们从2006年出版的《中华盐都历史建筑》一书可以得知,当时自贡地区尚存大安元通井天车,自流井通灶井天车、小桥井天车、西山公园天车、土地坡天车、东源井天车,贡井金流井、龙望井天车、永二井天车、源丰井天车、云蒸井天车等。尽管这些天车大多数都没有生产了,但它们却是自贡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传统名片,不知如今这些天车是否都还存在。
竹笕:具有科技含量的输卤管道
“采卤、输卤、烧盐”,是自贡井盐制作的三部曲。然而,输卤工艺的出现,却不是与“采卤、烧盐”伴生的。因为最早的井盐生产是“就井设灶”,即哪里开凿出了盐井,就因地制宜设灶烧盐(煎盐)。有时如遇盐井旁边确实不方便设灶,则在就近处合适的地方搭灶烧盐。这个时候,就是依靠人力运送卤水。之后,随着井盐生产的发展,盐井开凿越来越多,“井灶分离”问题越来越突出,依靠人力运卤根本满足不了井盐生产的需要。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盐场工匠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发明了“竹笕输卤”工艺。
什么是“竹笕输卤”?恐怕今天很多年轻的盐都人,都不了解这个曾经就在我们身边、富有科技含量的输卤工艺了。
还真是要感谢清代那个富顺县令吴鼎立,他在其《自流井风物名实说》一书中对输卤的竹笕也有着极为精彩的记述:“以大斑竹或楠竹打通竹节,用公母笋接逗,外用细麻油灰缠缚,明暗高低相地势为之。或此山与对山若高数尺,即将笕埋土内,由此山达彼山,谓之冒水笕,不借人工马力亦可冒六七里许;如无对山,不能冒水,则相地之高下,修造马车数座,翻山越岭,由河底穿过”。
是什么原理使那些盐卤可以翻山越岭输送到几十里以外的目的地呢?原来,在整个竹笕输卤装置中,有两种重要设施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是“枧窝”,主要是以木料,也有用石料来制成的一种容器,它与一根根竹枧连通。在竹枧输送卤水的途中,适当地安上“枧窝”可以起到减低枧内压力的作用。同时,因它为圆形,可在上面任何方向安装分支管线,输向任何目的地,需要转弯时,亦可自由转折。此外,还可以起到沉淀卤水中不溶性杂质的作用。而另一种重要设施则是“提水马车”,又叫“笕楼”。在卤水输送过程中,难免地势高低不平,这样就可能出现有的进水口位置低于出水口的情况。于是工匠们就通过提高水位,增加扬程来解决问题。“这种高约10米的笕楼,全为木质结构,楼上安置车盘,靠马或骡拉动,车盘转动时,其齿轮拉动木质斗子循环上下,斗子将地面卤池的卤水汲至楼面,倾注于掌盘中,这样便增高了水位,掌盘与下段笕路相通,卤水便又由高向低继续输往目的地”。如若遇到地势高差较大时,就再建二,三座甚至十余座笕楼,以保证把卤水输送至灶房。
清代的自流井盐场,输卤笕道绵延起伏,四通八达,长达数十里。这时,竹笕输卤已发展成为了井盐生产中的一个重要行业。资料显示,19世纪七八十年代,自贡盐场已形成垄断运卤的十大笕号,每日输卤近1万担。清末民初时,由贡井地区输送卤水到自流井地区的专业笕号有:大川笕、大昌笕、大通笕、裕和笕、元昌笕、大生笕等;由大坟堡地区输送卤水到郭家坳煎盐的笕号有:大通笕、源号笕、达生笕、全福笕、一福笕等。随着生产和科技的进步,曾在盐都大地上蜿蜒的输卤竹笕早已消失殆尽了。
煎盐:古老的制盐技艺
照片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高耸的井架下,一团团浓浓的蒸气正从厂房内喷发出来。那是盐场煎盐(也称熬盐、煮盐)的卤气。煎盐,是自流井最古老的制盐技艺。
资料显示,盐都最早煎盐用的燃料是柴草、木柴、煤炭。后因天然气的发现,就逐渐发展为以天然气煎盐为主了。盐的品种因为煎制方法不同,有花盐和巴盐之分,也因使用燃料的不同分成以天然气作燃料的火花盐、火巴盐和以煤炭作燃料的炭花盐、炭巴盐。煎盐用的铁锅更是品类繁多,计有牢盆、桶桶锅、金盆锅、千斤锅、九镶铁等,后来又逐步发展为以钢板焊制的方锅、平锅、大平锅。有文章记述说,“自贡盐场历史上最大的煎盐平锅曾达148平方米”。 如此之大的盐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在古法制盐过程中,自贡的历代盐工从实践中不断探索,不断改进,不断创新,从而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最终形成了包括对卤水的净化处理、食盐结晶、淋洗、干燥等一套科学而又实用的制盐工艺。值得一提的是,自贡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煮花盐的完美工艺。它包括了砌卤边、兑卤、加新水、下豆浆、下渣盐、淋花水等一整套成熟制盐技术,堪称一绝。
在清末民初的时候,自贡盐场一口盐锅如果以天然气为燃料煮制火花盐,其成盐时间约为一昼夜,每月可成盐30次,每次可成盐120斤左右;如果以煤炭为燃料煮制火花盐,成盐时间约为12小时,每月可成盐60次,每次可产盐340斤左右。
今天,尽管《盐都自贡》老照片上反映的竹枧、天车、煎盐等传统制盐工艺已离我们远去,但凝聚其中的盐都工匠精神,却在各行各业的振兴发展中延续!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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