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中期,正是国家“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三线建设”时代,自贡接纳了一批“内迁”厂矿,其中最大者当属东方锅炉厂,它的美工自然也成了我们这些“土著”美工关注的对象。东锅的美工张经武也确实了得,油画画得杠杠的,不亚于市内一些毕业于美术学院油画系的科班出身。但他似乎有些朴讷而不太好交游,没有进入自贡美术界的圈子,其后又回到东北去了。继任他担任厂工会美工者却完全不同,很快就同“土著”美工们熟悉并融洽起来,他就是我今天要提到的陆荣程——“陆老”。
从那时起,我和他订交已40多年了。
一
随着内迁厂矿的扎根落户,自贡这座小城一下子涌来许多上海人和其他外省人。要知道有不少上海人是唯我独大、把上海以外的中国人都称为“乡下人”的,他们当着自贡人的面和同是来自上海的人交谈会忽然改为用上海话,虽然也许是一种习惯,未必别有用心,但唧唧哝哝,泾泠杠榔,而且语速极快,总好像在防着人听懂,似乎还有一种“华夷之别”的优越感,让我这种本地“土著”心里总有点不舒服。而陆荣程却没有这样的德性。他也是“阿拉上海人”,修长,白净,整洁,有一种上海年轻男人精明细致的气度,但绝非猥琐的小男人,而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更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只要没穿工作服,他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数十年如一日地都很新潮,但很得体,绝不奇装异服俗不可耐,可见其审美的品位;他和人而不矜持,和“土著”们没有隔阂,但也绝不滥交;当许多内迁来的上海人几十年来都不完全习惯川菜的辣味,提到花椒更是谈虎色变,陆荣程却可以和大家一起大吃火锅,面对一锅沸腾的“麻辣烫”面不改色!他能饮,能豪饮,似乎有“弹性酒量”,但我从来没看到他酒后失态哓哓不休甚至发酒疯。以上种种,足证他的为人和修养。的确,他是一个能随遇而安,已经把自贡当成第二故乡的上海人,是一个有品位的值得和他交朋友而他的确拥有许多朋友的人。
二
1982年5月,我和聂忠鑫、陆荣程结伴,到长江三峡和大宁河小三峡写生,天天朝夕相处,奉节、巫山、巫溪等几个小城以及神女峰对岸小地名叫青石的山村都留下了我们的屐痕。1984年秋我和宗型、荣程又联袂赴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参观全国第六届美展(国画、版画展场),在上海虬江路一道石库门内他的老家,还受到他那贤惠的母亲的盛情款待。十年前在他做六十岁生日的庆典上,他展示了艺友们赠贺的书画,装裱以后近百米的长卷,可见他的人缘之好!卷首是我应邀题的诗及跋:
贺陆荣程六秩寿
君家东海上,佼佼登荣程。成就在西蜀,丹青有令名。
艺林尊陆老,缘分证三生。花甲齐称寿,素缣欣寄情。
人生贵适意,旨酒且同倾。但愿人长久,共矜老眼明。
荣程与余初识于上世纪之70年代,忽忽卅载有余矣,彼此莫逆。犹记同往川东三峡写生,相互戏称陆老、黄老,每遇美事,辄谦让之,而请对方“先来”,同侪辈皆美之,殊不知实为当时谐谑之语也。岁月不居,余与君真老矣!
在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下在盐都书画界大家耳熟能详的“陆老、聂老、黄老”的出处了。这一系列称呼就是发生在三峡写生期间,创意者是我们共同的朋友画家聂忠鑫。忠鑫快人快语,好为谐谑,自称“聂老”的同时又赐荣程和我以“陆老”和“黄老”的桂冠。至于贺诗跋文中所说“每遇美事,辄谦让之”也是玩笑话,说的是在写生时每遇年轻村姑走过或驻足观赏,聂老必坏笑着用“黑话”询问:陆老先来?陆老必皮笑肉不笑地谦让:让黄老先来?我必苦笑着惶恐推却:不不不!还是聂老先来……写生结束回市,×老“先来”和还是×老“先来”便成为我们三人见面时互相打招呼的专用语并为圈内朋友们所熟悉,其实当时连最年长的我也还不到四十岁,荣程才三十四岁,以致有一次书画前辈黄山青先生(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黄老)不解地问我们:你们还这么年轻,怎么会互相称“老”呢?“三老”沿袭到现在,时隔三十六年,荣程也将荣臻七秩,我们这“三老”才算是真的转正,名实相副了。此后,市书法家协会成立,他是首批会员之一,而三十多年中他长期担任市书协理事,后来又是国画院的常务副会长,始终是精力充沛,十分活跃,我们在书画的社会活动中和私交上则始终如一地彼此相知和合作默契。
三
终于言归正传,要谈谈荣程的书画了。
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书画家,荣程可以称得上全能。他能书法,善国画,兼擅篆刻(我至今珍藏有几十年前他为我治的一方“黄宗壤所藏金石书画”的收藏印),而且因为生长在名家荟萃的海派艺术发祥地上海,耳濡目染,得风气之先,因而路子比较正,起点比较高。他的书法,无论是中山王体的篆书、曹全碑风格的汉隶、文征明风格的行草,都很见功力(顺便说一句,善于吹毛求疵挑漏眼的我,在他的作品里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一个错别字!这在当今“书坛”应该算是难能可贵的“修养”了)。他的绘画,无论是线条生动衣袂飘飘的写意古装人物或是工笔重彩勾勒工细的神佛造像,以及富有装饰意味的青绿山水和金碧山水,无不根乎传统,下笔有源,艳而不俗,甜而不腻,工细而不板滞,秀整蕴藉,好整以暇。他的这些作品显然是扎实的功力和认真的创作态度相结合的成果,和他本人一样绝不乱头粗服,绝不粗疏丑怪,绝不张扬表演,从而达到一种文质相副、雅俗共赏的效果。
而荣程《丹青墨痕》书画集的面世,的确给了我们一个较为全面地欣赏他的作品的机会,我从中所看到的不仅是他的勤奋、他的功力,还看到他的意匠和他的自主和清醒。他不跟风,不把“笔墨当随时代”作简单幼稚的解读,他走的是扎根传统、以古为新、汲古出新的路子,这,或能给予我们的书画同道们以一定的启示和参照。
在当下,老人普遍长寿以致形成“老龄化”的环境下,七十岁已不能称为“古稀”,年甫七秩的“陆老”不能言老,我由衷地祝愿“陆老”永不言老,在今后的艺事中不断地以新的作品、新的高度给我们带来欣喜。 黄宗壤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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