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胡幼云
这天,我刚迈进办公室,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声音怯怯:“你是胡师傅吗?”我的心就是一激灵,便放大声音问:“请问,你是谁?”对方声音迟迟疑疑地回答:“我,怕你不认得了,莲花的王三,王有才,那时驻站的公交车就停在我们家……我现在在四医院,你能过来一下吗?”
放下电话,我急匆匆往四医院赶。我对自己人生中多个称谓很感兴趣,一是别人叫我“小胡”,这是单位同事和长辈,意味着我正年轻。二是叫我“胡师傅”,开了4年多公交车,一直跑农村近郊线,与农民弟兄交往,那是性情与耿直碰撞的时光,让人想起就激动不已!
正是这个王三,有一次,我们的晚班车到站后错过了吃饭时间,整个小镇沉沉入睡。已睡下的他爬起来就跑进厨房忙活起来,不一会儿,端上来一大盆煮好的鸡块,急忙叫我们吃。我们也饥肠辘辘,刚要动筷子,就听王妻在旁边悄悄说了一句:“你咋把下蛋的鸡杀了?那可是娃娃的报名费和学杂费!”王三一翻白眼:“说啥呀?滚进去!”我们放下筷子,眼巴巴望着黑乎乎在鸡汤里的鸡块,再也无法下筷。那时的农村太穷,盼着鸡屁股挣学费的家庭比比皆是。而王三为朋友是什么都舍得的。
一到冬天,几乎天天大雾,农村人烟稀少,雾就更大。每到这时,王三就叫上他老婆,一人一只手电筒,一左一右地走在路边,给公交车引路,经常十几里路走下来,夫妻一头雾水,全身冻得冰凉颤抖……每到这时,我就深感这远村里的村民是何等真挚,如大山般厚重。
遇到车辆抛锚,他们夫妻干脆抱上被盖到车上守车。早晨起来,看到睡在五人椅上紧紧相拥、互相取暖的夫妻俩,我泪眼模糊,我不该告诉他们车辆抛锚?他们以为汽车也和人一样,生病了就得有人陪护?
想到王三,无数温情的画面涌现在眼前。等我赶到医院门口,他们夫妻俩已等候多时。近30年不见,王三已老得一张黢黑沧桑的皱皮包着骨头,他妻子站一会就觉得累。他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想必是他们的孙子。虽人已老去,可堆在脸上的笑意,举手投足间的憨厚依旧。我们一阵问候后,得知他孙子脑子里长了肿瘤,急需住院做手术。王三说,这城里,我就只认得你,能帮就帮,不行就算了。可无论如何也不要影响我们过去的情谊!
我感动于过去的王三,更感慨眼前的王三,无论如何也不要影响我们过去的情谊!这句来自大山的质朴诤言一下击中我的灵魂,击中我生命中最柔软之处!我上前紧紧抱着他:“尽管说,只要我能帮着的!”
我们进医院,为他们的孙子办完住院手续后,来到一间茶坊。原来,王三这些年,做什么都不顺,孩子到外地打工,夫妻十来年音信全无,孙子由他们带大,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又摊上这事。我说,人不都得活吗?就算活得难点,但活在真实的感受里,快活的心境中,感恩的意念下,就会活得更有精气神,正如你们。
看到感激得不行的夫妇俩,我也深深读懂世事的艰辛,遇到难事的苦痛。待我起身离开时,王三老婆把身后的一个背篼捧给我:“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家里种的花生和海椒。”
我接过来一看,花生颗颗饱满、粒粒均匀,海椒个个伸展、只只红灿,不知这夫妻俩要在花生和海椒里择多久才能选择满这么一大兜东西?一种久违的无法言喻的温情水一般在全身漫开……我有多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真情洗礼?内心的麻木被世俗的冷漠已变得僵硬!举目一望,红尘藏污,一路活下来,良善的、真情的、向往的、激动的、美好的如水土流失般不断消失,一切追名逐利,向着市侩和物质进取,我们就愈发活得没滋少味儿!
向往大山,神往那些民风淳朴,笑意盈盈,内心纯洁,意念空灵,思绪简单,活法率性的生存空间,正如那时的莲花乡。车到龙潭镇,往右拐进一条窄窄的巷子,沿途是曲曲弯弯的山路,有些山路奇险,就如巨蟒在山间盘旋,有的路段车辆需要反复打倒才能通过。经过近二十里的山路,到达莲花乡。这里四面环山,山脚住着纯朴的几十户人家。天黑,就意味着睡觉,而这夜色,因没有人为打搅,浓墨一般的黑,我期待的夜色应该是这样的,夜,将无限的黑墨一般泼洒出去,给心灵无尽的安慰与宁静,留无数繁星、一弯残月,勾勒出世事的景象、活着的安泰与美好!好像人心与繁华闹市越远,同利益纠葛无缘,就会变得干净清纯起来!
还记得,那时公交车一开进镇子里,就有一大群孩童围着汽车好奇地转悠,那眼里流露出来的惊奇欢喜之色,让人十分爱怜。进到屋里,孩子们就跟在你身后转,那份童趣童心让人想起就感怀不已。
人们习惯性的把郊区有山离城市远的地方叫岩上,远离尘嚣,不谙红尘琐事,保持做人的本分和本真,说真话,办正事,用良心丈量生命的长度,用德行思忖自己的行为,做事总为他人着想,一生做不成大事,可所做之事,所说之话,件件实在,样样直白,可圈可点,这是大山深处的人们留给我最深的记忆、最好的礼物!
大山深处的问候已有些久远,可我魂牵梦绕的仍是那些真心的笑脸,朴实的行为,坦荡的胸襟,不管何时想起,都是对自我的一次洗礼净化,一回感动升华!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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