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邦
你在高石梯上避暑已近一月,似乎没有半点下山之意,朋友们说你“占山为王”,过的是山大王的日子,你说你只占山之一床一桌,不欺扰百姓,不霸凌草木,粗衣阔扇,逐凉而居,是一个“山民”。
你喜欢山野,不仅仅是因为你在尘世间几十年混得倦了,也不仅仅是过去在书页上读过的古人的山野生活到今天才变为你脚下的现实,更主要的是你到老来才任其舒展的山野性情,你心灵上一直生长着的山野情愫。岩壁上爬着的藤蔓,挂着雨水珠珠的几簇辣椒,还有土墙下蹲着的小狗,你的一幅幅照片流露出你的喜爱。古来文人多喜隐,王维隐于山间,陶渊明隐于田畴,参禅作诗,采菊饮酒,引得后来多少人向往。但你不是隐士,只是避暑的“山民”。避暑,多好的方式,既躲过了高温,又亲近了山野,笼一件汗衫,穿一双拖鞋,走在沙道上,没入松林间。山野之气滋养了你的呼吸,也滋养着你的思想。
你喜欢喝酒,上山时汽车的后背箱里肯定不能少的就是酒。好友偶尔上山看你,你就去村民那竹篱笆里买一只土鸡,炖汤一锅小煎一盘,再炒几个从菜地里采回来的蔬菜。好友相聚,喝酒就要喝到打酒饱嗝。酒喝高了,兴致就来了,划拳,吹龙门阵,吼着嗓子唱歌。我知道你喜欢音乐,妻子弹古筝,女儿弹古琴,在琴声里濡染久了,平日里就少不了要哼哼。生活里不能没有音乐,喝酒是生活中的一件乐事。对酒当歌,对酒当长歌,散发着酒气的歌声也许不悦耳,多了些沧桑感,但那种豪气,会叫门外的松枝愈发舞得潇洒,舞得像指挥家高举的手臂。
你是个孝子儿,上山避暑,更多的是为了你的父亲。你母亲去世后,父亲就与你住在一起;你妻子常常要去陪伴女儿,家里就你父子俩。往日里,我们聚会,要么你提前给父亲做好饭菜,要么你就带着父亲一起来。我们是同学,也是老庚,我就随你叫你父亲“老爷子”。上山没两天,你发了一个小视屏,是老爷子唱歌的,“雄赳赳,气昂昂……”边走边唱,挺直了腰迈着大步,唱完还笑着叫了一声:“没唱错哈!”几年前读过你的回忆文章《我的父亲》,文字里渗透你深深的情感。最近,你把写你父亲母亲和云南老家的几篇文章编成了一册《回忆是一种酸酸的甜》,作为献给老爷子90岁的生日礼物。你在书的自序里说:“我写一点父母和已故老人的故事,为他们留下一点记忆,也寄托后人的思念。真有一点像那些曾经在纳凉的院坝里、滴水的屋檐下的老人讲故事一样,传给孩子们一点记忆。也许人就是这样,自己没有拥有的,更不想后人也失去。我的外婆,我没有见过一面;我的阿奶——一生只会彝语的阿奶,我没听懂过她一句话,可她是家中最会给孙儿外孙讲故事的老人。所以,在前面那个温馨的画面里的孩子不会是我。这也让我的回忆多了一丝酸涩。但不管怎样,在暖暖的亲情面前,回忆依然是一种酸酸的甜。”曾听你说,你把写你父亲母亲的文章用大号字打印出来,当过中学校长的老爷子拿在手上,不知读了多少遍。现在,读到你的这段文字,不用说我也知道,老爷子心里有酸但更多的是甜。
你是个饶有趣味的人。对生活充满了情趣,哪怕日子是一块黑溜溜的泥巴,也会捏出你想要的模样,发出你眼睛想看的光芒。在微信群里,你最活跃。那天两位好友上山,你竟然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一幅欢迎的标语,双手张开展示在胸前。看了照片,大家笑声一片。早上起来,你说:“太阳还没出来,蝉就在窗前扯起嗓子叫,它‘知了’什么?还那么起劲,我回它一声‘止了——’。”有人转进一个帖子,是说人进入老年后“夜黑得慢”,大家就此议论纷纷,你说:“年青时,人朝着朝阳走,太阳越升越高,路就越走越亮。人老了,背着太阳走,当然越走越黑。黑夜就不好了吗?抬起头,你会看见月亮和一颗又一颗的星星!”看了这段话,我真是啥也说不出了。一个对生命永远乐观的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会看见世间最绮丽的风景?
好久没写过信了,更没有想到会给你这个“山民”写一封信。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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