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荆棘的桂冠。
这是啼血的玫瑰。
轻轻翻开这部《穿云鸟》,轻轻翻开那段厚重的知青记忆,刻骨铭心的历史烟云扑面而来。
半个世纪前的隆冬,中国曾出现过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知青现象。几乎整整一代青少年“上山下乡”,去接受广阔天地的“再教育”,去从事史无前例的“改天换地的斗争”。一时间,窑洞、窝棚、竹楼、土坯房、茅草屋,知青屋撒落在祖国的南国北疆,山乡荒原。知青屋和它的主人从此定格了一个历史的画面,也凝固了一个恒久的文化哲学概念。
知青屋,油灯下,无根的体验也有歌,盘旋在大江南北的知青歌曲不约而同。在深夜的屋檐下低喃,在想妈妈的梦呓里诉说,人生解析的苦涩,青春压抑的形变,至今仍成为诗歌、小说、影视、美术音乐领域反复咏叹的创作题材,更成为知青作家、知青艺术家执着担当的使命。五十年里风华不绝。
当然,也许正是有了这苦涩悲凉的变奏,人们才那么钟情于日后的开放新潮,一任邓丽君式的缠绵,敢为迈克式的呐喊。当好不容易终结“文革”,邓小平以无畏的政治担当治理沉疴,幸运的知青才终于走进中国的大开放,踏上了迟来的春天舞台。
《穿云鸟》,也正是力图对这一历史片段进行自己的文学体察和解构,以怀旧的色彩跻身漫山遍野的知青文学的百花苑。
那是一个早已逝去的绝无仅有的历史现象。
绝无仅有的历史现象造就绝无仅有的文化群落,自然会留下绝无仅有的历史的咏叹和延伸。
今天,无论身居要职的各级政要,功勋卓著的科研院士,驰骋商海的创业精英,或是笔墨正酣的作家记者,红极世界的歌星名导,外交俊才,他们大多都曾以昨日的“知哥”“知妹”为自己的乳名,都走过属于自己的乡间小路。
本色的知青生活早消逝在浩瀚时空,但作为精神现象却在永存。
这是知青屋不朽的础石。
这是《穿云鸟》翱翔的理由。
我也曾作为50年前共和国的一名知青,落户在川东开县的凤凰山深山。生产队12户人家,连同两个男知青在内的16个“全劳力”男人,几乎承担着83亩水田、130亩山地耕耘的全部重活。桐子花开,布谷鸟叫,犁田,栽秧,薅草,打谷,送公粮;霜雪寒冬,农事息歇,则又伐木,盖房,烧石灰,挖煤窑,垒田坎。年复一年,稚嫩的肩头乘载着稚嫩的生命难以承载之重。
往事历历,一蓑烟雨。
25年后,作为记者的我,曾经翻越崇山峻岭,专程回到那个撒满青春足印的深山,去看望那些甘苦与共的乡亲,和为我遮挡过风雨的山林。
重走松涛阵阵的山间老小路,还是那一道道亲切的梯田,还是那一户户熟悉的炊烟。梦痕依稀,房东和乡邻喜极而泣,离情别绪从田间地头拉到堂屋旧舍,相拥而坐篝火如昔。
但,竹林中梦魂萦绕的知青屋几经风霜雨雪,断垣残壁都已荡然无存,唯有房屋地基石还在依然坚守,清晰可辨。
月照归途,我一路思絮——
“没有一个时代有如此之多的青少年如此集中地经历如此众多的磨难、迷惘和迷茫。但‘人就是人的世界’,遵循人的定义必然跋涉人的思路山水,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又找寻自我,肯定自我,知青屋和他的主人在现实与心灵的搏斗中获得了坚实独立的性格品质。刚毅,执著,务实于人生,一代人也在此汇集起凝重的心理聚点。特殊的环境大大缩短了人生的成熟期,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英气,为悟得人生真谛提供了雄厚资本。对社会的真切审视,便从知青屋开始,共和国的第三代,无意中盲从而虔诚的选择知青屋作了自己的精神摇篮。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今,‘我是知青’,已不是简单的履历,而成为了一代人个性和理念的庄严表达,一代人磨难,奋进,追求,甚至成功的标记。”
一篇《月照知青屋》的文化随笔这样写就。(摘自《中国人的境界》杨文镒著 北京出版集团出版)
这是题外。
唯有文化精神的追寻,才能在这时光不断冲刷的世界留存。知青屋延续的文化思考,自然已经作为上世纪中国人文化精神风貌不可或缺的动人历史章节。
从遥远的知青屋走来,或许这就是《穿云鸟》再版执意让我写上序言文字的良苦所在。
无论以什么视角重新审视那段知青历史,今天都无可质疑的是,青春消逝,苦痛人生才变得如此现实;春回大地,总有累累伤痕的隆冬孕育出的人生春色。世界总是以时代的风雨沧桑为代价蹒跚前行,中国历史将为有过知青自豪,因为民族最珍贵的品格——逆境中的豪迈自信,困惑中的纯真圣洁,曾经被知青忠实继承。遥想当年,知青们的理想饱含太多的无知,也不乏年少的轻狂,但无知和轻狂不属于知青而属于那个时代。人们可以为那个时代羞辱,但我们民族母亲却应该为那个时代不死的知青精神而深感慰籍。
《穿云鸟》问世,七年有余,再版,是读者点赞。
今年,恰逢“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穿云鸟》盛装再出发,更显生机。
作为那段岁月的文学文本,《穿云鸟》独具自己的观照。
但在浩瀚的知青生活的原始林中,《穿云鸟》只不过是一笔素描,一幅剪影。她所描写的川南沱江流域的知青画面,力图对那段特定历史时期知青命运进行饱含热泪的文学再现。理想、渴望、挣扎、迷惘,乃至绝望,知青屋檐下的生命感受或有不同,而正是不一样的艺术感受才孕育多元的创作之源。这与遍布于深山密林,黄土高坡,茫茫草原,以及西双版纳、天山南北、松辽大地建设兵团的知青文学一起,共同汇成一部壮阔的交响史诗,一尊文化思考的浮雕之墙。
是的,对任何过往的文化探究,往往更多是从个人久远的体验和记忆里展开。而对作品本身的审美,则需要读者和时间去作出价值的评判。
唯有多样的文学审美评判,才是作品的上帝。
权以《月照知青屋》的这样一段文字,作为本文的结束。
“时光抹去屋檐下的层层苔藓,知青屋更还原其不朽的风姿,不竭的豪情。千古明月在,不朽知青屋,当中国文明翻开了幸运的大开放纪元,遥远的知青屋仍在默默地为下一代青年真诚祈祷祝福,质朴憨厚地为未来人讲述风霜雨雪,社会人生……”
(本文为节选)杨文镒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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