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网讯(记者 蒋周德)卢德铭(1905年6月9日-1927年9月23日),一位从自流井区仲权镇狮子湾走出的有志青年,一位被孙中山、周恩来、聂荣臻寄予厚望的黄埔学子,一位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军队早期的高级指挥员,继南昌起义后又一次震惊华夏大地的秋收起义的总指挥,虽然他的生命极其短暂,但是他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和英雄气概长存人间。2009年9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前夕,卢德铭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之一。
卢德铭其人其事迹被后人知晓,江西省萍乡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兼机关党委书记段家作、萍乡市芦溪县原党史办主任陈明训功不可没。上世纪70年代末,段家作、陈明训历时大半年,先后走访江西、湖北、广东、湖南、浙江、北京、四川等地,查阅了众多档案资料,采访了上至中央军委副主席聂荣臻元帅,下至卢德铭侄子卢定义等80多人,又耗时4个月写成《卢德铭烈士情况调查报告》。当今网络、报刊、图书上关于卢德铭的文字、图片,几乎都生发于该《报告》。
2018年6月1日,记者前往芦溪县,在县委宣传部的帮助下找到陈明训(年过八旬的段家作已不能接受采访)。73岁的陈明训在相对年轻的缪德荣(从芦溪县政协学习文史委主任岗位退休)的陪同下,接受了记者一整天的专访。次日,记者又采访了芦溪县卢德铭烈士陵园负责人吴珍,并在其带领下参观了卢德铭纪念馆,走访了山口岩战斗遗址及周边地区。
省委书记要求宣传卢德铭英雄事迹
卢德铭一世英名广为人知,缘于时任湖南省委第二书记张平化的一次谈话。
张平化生长在罗霄山脉深处——湖南省株洲市炎陵县石洲乡,曾参加井冈山革命斗争等。1977年10月至1978年12月,张平化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1977年初,湖南省委第二书记张平化在江西省委宣传部长莫循的陪同下参观井冈山博物馆,发现没有卢德铭塑像和生平事迹。张平化说,卢德铭为秋收起义作出了重大贡献,要宣传卢德铭烈士。莫循要求井冈山博物馆搜集、展出卢德铭事迹。
为纪念秋收起义50周年,1977年5月,萍乡市革命委员会政治部召开会议部署相关工作时,专门传达了张平化的相关指示精神。会议结束后,萍乡市革命委员会政治部成立了一个由十几人组成的调查组,由该部宣传组组长黄建忠带队,专门负责搜集卢德铭烈士的材料和事迹。
卢德铭牺牲在芦溪,调查组要求芦溪区(1997年改为县)派人参加。芦溪区委随即指派区委办公室副主任段家作(后历任芦溪区委副书记、萍乡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机关党委书记)、芦溪公社(现芦溪镇,县城所在地)党政办干部陈明训(后历任芦溪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教育局副局长、党校常务副校长、党史办主任)参加调查组工作。
陈明训对卢德铭并不陌生。1957年的一天,年仅12岁的他在一个亲戚家,看到土墙上张贴着一张《人民日报》,上面刊登有刘型的《秋收起义前后的片段回忆》。这张《人民日报》是1951年7月14日出版的,作者刘型是参加秋收起义的安源农民军(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二团)的组织者之一,更是著名的井冈山黄洋界保卫战的指战员之一。在这篇最早用白纸黑字介绍卢德铭事迹的文章中,刘型误把“卢德铭”写成了“卢德明”。不过,通过这篇文章,陈明训在幼年就知道了秋收起义的一部分战斗发生在他生长的那片土地上,知道了有个英雄人物叫“卢德明”。
找到掩埋烈士遗体的农民
调查组经过一个月的走访、座谈,收集到了秋收起义部队曾在今芦溪镇更田村、高楼村宿营和在上埠镇山口岩村山口岩战斗的第一手资料。尤其令人振奋的是,找到了掩埋卢德铭烈士遗体的人和地点。
据上埠镇山口岩村农民周仁榜(1979年去世)回忆,1927年9月的一天,在芦溪镇住了一夜的秋收起义部队朝大安里山区进发,走在前面的部队已进了山口岩。这时,突然从萍乡方向扑来一大群敌人,一时间枪声大作。为掩护后面的起义部队进山,已进山口岩的起义部队中有一部分战士返回接应。他们登上山口岩西面的制高点,展开阻击战。很快,起义部队的火力压住了敌人。但没料到,从起义部队侧后冲上来一股敌人,担负掩护任务的起义部队在当地一个名叫白泥坳的地方遭到敌人的夹击。掩护部队顽强地坚持战斗,直到后面起义部队全部进了山口岩,他们才从白泥坳撤到了山口岩南侧的黄泥壁。这时,占领了白泥坳的敌人一齐朝他们开火,起义部队战士牺牲和负伤不少。其中一位骑白马、头戴大盖帽、腰系武装带、年约20岁的军官中弹,从马上摔了下来,倒在周仁榜家后门口的杂屋边。
周仁榜弄了一些杉树皮,将那名工农革命军军官的遗体,拖至离自家15米远的油茶林土坎下挖坑掩埋了。牺牲的其余战士,则被当地村民一起拖到一个废弃的石灰窑里集中掩埋。周仁榜掩埋年轻军官遗体时才27岁,他仅7岁的儿子周松泉(2003年去世)也目睹了卢德铭牺牲过程。
据周仁榜和一位姓刘的老人回忆,卢德铭不是被江西省政府主席、国民革命军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旗下,驻守萍乡的特务营、驻守宜春的第四保安团部队击中的。卢德铭当时骑着白马在周仁榜家的屋后,是被肖保仔、邹纯古(均在新中国成立前病死)两个地主的民团(私人武装)的人打冷枪而牺牲的。
调查组奔赴武汉北京深入走访
调查组首先到湖北省会武汉市走访。经过打听,了解到当年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参谋长韩浚,在湖北省政协担任常务委员。
在湖北省委统战部的帮助下,调查组来到韩浚家中。韩浚已85岁高龄,身体较差,但思维敏捷,对发生在峥嵘岁月的往事记忆犹新。韩浚竭力向调查组人员回忆往事。他不仅介绍了卢德铭任警卫团长的情况,还提到了多位相关人员:湖北省作家协会负责人吴奚如与卢德铭同为黄埔二期学员,曾在警卫团当过连长;解放军军政大学副校长何长工曾在警卫团当过连党代表,后来任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参谋,在师参谋处长陈树华、副官杨立三的协作下,设计了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军队的第一面军旗,即秋收起义高举的工农革命军旗帜;南京军区副政委赖毅,秋收起义中在一团一营二连当班长……
调查组找到在武汉的吴奚如。吴奚如回忆了警卫团组建和战斗情况,着重介绍了卢德铭的长相:长方脸,中等身材,身体结实……吴奚如还提到了中央军委总参谋部顾问周士第。周士第曾任第二十四师(师长叶挺)七十三团团长(卢德铭任参谋长),15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调查组前往南京市。南京军区副政委赖毅着重回忆了山口岩战斗的细节。
随后,调查组全体工作人员从南京乘坐火车赶赴北京,采访了相关当事人。何长工跟赖毅一样,向段家作、陈明训主要回忆了山口岩战斗的具体情况。
经何长工安排,调查组一行人与解放军军政大学政治军史教研室主任蒋杰进行了座谈,蒋杰介绍了大量研究成果。
根据吴奚如提供的线索,他们通过中央军委办公厅找到了在总参谋部工作的周士第将军。周士第着重介绍了卢德铭在叶挺独立团的情况。谈得激动时,他伸出大拇指说:“卢德铭党性强,很有本事,能文能武,对革命事业不怕苦、不怕死。”
调查组在北京待了半个多月,虽然收集了一些材料,但仍未找到卢德铭的照片和主要简历。回到萍乡后,黄建忠对段家作和陈明训说:“卢德铭牺牲在芦溪,你们芦溪的同志就留下来继续搞调查。”
不辞辛劳找到卢德铭照片
萍乡市革命委员会政治部给段家作、陈明训的任务是,找到卢德铭的照片、了解其籍贯、挖掘其事迹。为了找到这些线索,段家作、陈明训不辞辛劳,不厌其烦地辗转于广东广州、湖北武汉、湖南长沙、江西南昌、浙江杭州等可能发现相关材料的地方,寻访了10多家省、市级档案馆,仍然一无所获。
1977年10月31日,段家作、陈明训再次寻访赖毅时,从其口中得知,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保存有不少黄埔军校的史料。二人兴奋得握住赖毅的手,连声道谢。
告别赖毅,段家作、陈明训立即找到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该馆保存的黄埔军校同学录中有许多历史照片,其中有一张黄埔军校第三期政治部全体工作人员合影。照片背面注明了所有合影人员的职务、姓名,当看到“前排右起第一位是组织科员卢德铭”时,段家作、陈明训激动得大喊:“找到了,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卢德铭了。”
激动的心尚未平静下来,段家作、陈明训就请求档案馆工作人员,翻拍一张照片让他们带回萍乡。“那不行。”档案馆工作人员果断地回绝,但补充说如果有省级相关单位的介绍信就可以提供。二人只得赶回江西,请求省委办公厅开具介绍信。省委办公厅负责人觉得以办公厅的名义不妥,认为以纪念“两个50周年”(八一南昌起义50周年和秋收起义50周年)活动办公室的名义开具的介绍信更有分量。但纪念“两个50周年”的活动已经结束,这个办公室已经解散,段家作、陈明训又费了一番功夫找到相关人员。庆幸的是,相关信笺和公章还在,相关人员便为他们开具了介绍信。
拿到介绍信后,段家作、陈明训又马不停蹄地折回到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根据他们的请求,该馆工作人员翻拍、洗印了3套(正面、背面各一张为一套)照片,均为12寸。
当年,中央抢救、挖掘革命史料相关文件规定,对于老照片中人物的确定,至少要有6个相关当事人确认。为此,段家作、陈明训又踏上了寻找当事人的艰难之路。他们拿着照片,再次来到北京找何长工辨认。遗憾的是,何长工指认错了。
段家作、陈明训又找到周士弟,请他辨认。周士弟不但认出了卢德铭,而且对照片中的人物都能一一说出名字。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一位能确认卢德铭相片的人。
周士第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前排正中穿西装的一位是中央军委副主席、元帅聂荣臻。
1977年12月12日,段家作、陈明训赶到中央军委办公厅信访处,请接待员将他们的介绍信和一张正面照片转交给聂荣臻元帅。两天后,军委聂荣臻副主席办公室的周秘书打来电话,称聂荣臻元帅确认前排正中穿西装的是他本人,前排右边第一人是卢德铭。聂荣臻还介绍了卢德铭的一些情况。他说:“卢德铭担任警卫团长,是党组织派他去的。当时,我就在中央军委工作,是我找他做的任前谈话。”
找到第2个确认卢德铭相片的人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到武汉找到韩浚。当段家作、陈明训拿出黄埔军校政治部工作人员合影照片给他辨认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卢德铭。
涉水爬山不远千里来到自贡
卢德铭的照片找到后,还需了解他的籍贯和生平。段家作、陈明训从黄埔军校同学录中,了解到卢德铭的籍贯是四川宜宾双石铺。段、陈二人写信给热衷研究秋收起义的蒋杰,请求为他们开具解放军军政大学的介绍信。巧的是,蒋杰在研究相关文史中,得知双石铺已经划归自贡市郊区(1983年3月更名为沿滩区)管辖,并且,他与自贡市人民武装部(1986年8月改称四川省自贡军分区)政委丛笑难是战友。蒋杰与丛笑难都出生于1924年,都是山东人。丛笑难1977年初任自贡市人民武装部政委。于是,蒋杰将他们介绍到自贡市人民武装部。
山迢迢,水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1977年12月下旬,段家作、陈明训从武汉乘船到重庆,再乘坐火车到了自贡。
既有蒋杰的战友、老乡关系,也有中央关于支持挖掘、抢救革命史料的相关政策的原因,丛笑难高度重视,热情接待段家作、陈明训,专门安排一位司机驾驶一辆吉普车,供他们在自贡、宜宾走访调查使用近10天。同时,还安排一位张姓参谋全程陪同,并负责联系相关被走访调查单位和个人。
段家作、陈明训来到自贡市郊区仲权公社(2005年9月划归自流井区管辖),向一位姓罗的党委副书记介绍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广播员按照罗姓副书记吩咐的,大声广播:“地主分子卢定义赶紧到公社报道……”
卢定义出生于1921年(2007年去世),是卢德铭二哥卢德成的儿子,是卢家后人中最有文化的,曾当过中学校长。新中国成立后,被划为地主成分,尤其受曾做过国民党团练的大叔卢德丰的牵连,长期挨批斗。听到广播后,卢定义以为又要挨批斗,紧张得要命,但又不得不到公社来。
到达公社后,卢定义站在罗姓副书记、段家作、陈明训围坐的桌子旁,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微弓着腰,不敢吱声。
当卢定义得知段家作、陈明训的来意后,尤其是得知卢德铭是秋收起义总指挥,为掩护大部队撤退时牺牲在萍乡市芦溪区时,十分激动。激动了好大一会儿,卢定义才定了神,慢慢讲述从父母、邻居处听来的关于卢德铭的往事。
“我幺叔是农历五月初七申时(下午3至5时)出生的”“他跟随私塾老师兰奉岗读过书”……卢定义向段家作、陈明训道出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卢德铭的所有事情,包括卢德铭的年幼、少时的所有趣事,以及未婚妻颜瑞琴。他还说,卢德铭离家后,写过多封家书,并寄回了军装照。
段家作、陈明训拿出黄埔军校政治部工作人员合影照片给卢定义看,卢定义一眼就认出了卢德铭。段家作、陈明训请他帮忙查一下卢氏家谱,他满口答应。后来他邮寄了家谱、家书等相关资料给段家作、陈明训。这些珍贵资料如今保存在芦溪县卢德铭纪念馆。
随后,他们又找到了卢德铭在成都公学读中学时的同学熊瑞文。段家作、陈明训走访到他家时,他正在绵阳县(现绵阳市涪城区)儿子家。听说同学是秋收起义总指挥,又得知段家作、陈明训来意,熊瑞文立即启程,坐汽车、乘火车,几次转乘交通工具,于两天后到自贡市人民武装部介绍卢德铭的情况。
卢德铭参加北伐战争,随部队攻下武汉后,刚当上警卫团长时,熊瑞文去过武汉。卢德铭见到熊瑞文后,将他离开家乡、考上黄埔军校,直到当上警卫团长的过程,详细讲给了熊瑞文听。如今,读者在报刊、网上看到的关于卢德铭考取、就读黄埔军校的情况,都来自于熊瑞文1977年12月底对卢德铭的回忆。
在仲权公社,段家作、陈明训了解到一个叫皮映南的人,可能知道卢德铭上小学时的情况。皮映南1911年生于宜宾县白花区漆树乡银河村(现自流井区仲权镇银河村),曾在宜宾县百花镇中心校当过校长。段家作、陈明训到皮映南老家找到他。皮映南通过仔细辨认,从段家作、陈明训提供的照片中认出了卢德铭,并向段家作、陈明训介绍了卢德铭读小学时爱打抱不平等情况。
英烈事迹逐渐远播
从自贡回到芦溪后,段家作、陈明训将翻拍的黄埔军校第三期政治部全体工作人员合影,拿给周仁榜老人辨认。老人通过仔细辨认,认出了照片中前排右起第一人,就是自己当年掩埋的那个骑白马的年轻军官。这时,周仁榜老人才知道,骑白马的军官是秋收起义部队总指挥卢德铭。
段家作、陈明训马不停蹄地撰写材料。1978年5月,二人完成《卢德铭烈士情况调查报告》,分别送到萍乡市革命委员会政治部、芦溪区委,还特别送了一份给蒋杰。并将合影照片中的卢德铭截图,翻拍、放大、洗印后呈送给相关部门。如今,所有网络、报刊上的卢德铭像,都来源于这张照片。
当年“八一”建军节前夕,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博物馆展出了由段家作、陈明训提供的卢德铭照片及事迹简介。次年8月出版的、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编辑委员会编辑的《文史资料选辑》第六十五辑,刊发了《卢德铭的生平》一文。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青年出版社主办了专门介绍英雄人物事迹的刊物《红旗飘飘》。1980年2月出版的《红旗飘飘》第19集刊发了《革命烈士小传》一文,该文介绍了5位烈士,其中有卢德铭。随后,四川《支部生活》1980年第5期刊发了《卢德铭》一文,《四川青年》1980年第9期刊发了《秋收起义部队总指挥卢德铭》一文,卢德铭的英雄事迹逐渐传播开来。
与此同时,时任自贡市文联第一副主席、作家协会第一副主席何青(1983年8月调任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也在倾力探寻卢德铭足迹。
1978年初,何青从自贡市人民武装部意外得知卢德铭是自贡人后,便不懈地寻找相关史料、潜心写作。1979年9月23日,即卢德铭牺牲52周年当日,何青完成了长篇通讯《秋收起义的总指挥——卢德铭烈士传略》第一稿。此后,何青几易其稿。1984年4月,该长篇通讯由中共自贡市委党史工作委员会主办的刊物《盐都英烈垂青史》刊发,卢德铭的事迹开始被家乡人知晓。
投笔从戎展夙志,秋收起义献忠魂。秋收起义总指挥卢德铭,是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优秀党员和出色的军事干部。他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革命事业,他的英名永垂史册,他的事迹彪炳千秋,他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和英雄气概长存人间,值得一代又一代人带着感情去铭记和弘扬。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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