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末,父亲生日。这是他去世后的第一个生日,也就是所谓的阴生。这个生日出奇的平淡,没有菜,没有酒——当然他原本就不喝酒,平时节俭成性,于菜也不甚在乎。不过,有母亲、弟弟一家和我陪着他,若在往常还不一定能有这个待遇。
父亲母亲都过农历生日,一个八月十七,一个八月十八,离着中秋都很近。因此,往年我们总是三合一,弟兄两家人相约了回老家,吃一两顿饭就匆匆离开,很少单独为父亲过生。但是,今年这个生日却只属于他。
弟弟开车,母亲、弟弟一家和我,大约半个小时到了老家。这次回去,因为老家租给了别人住着,我们甚至连自家家门也没有入,径直去了屋后山坡上父亲的坟地。
虽然是秋天,野草杂树却逞着最后的疯狂,把本来就狭窄的路都挡得没有了。弟弟在前面开路,分拨开树枝,把一些挡道的树枝折断。我因为前一阵劳累,头晕,住院输了十天液,情形尚不太好,便落在最后。幸好两侧有杂树可以攀附,差一点就栽下山崖。
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的坟头长满荒草,草深盈尺。坟头新土因为雨水冲刷,已经塌陷了部分。大略还看得出哪里是坟堆,哪里是拜台,拿脚将拜台前的野草踏一踏,把纸钱铺在上面,点了香蜡,深深地作了三个揖。
对于这些形式,我是不太在乎的。父亲以前经常告诉我们,人在生的时候,你对他好才是真的,人死后,一切都是虚的。现在发现,我既做不到在父亲生前待他多好,也不能在他死后做到那么洒脱。因为母亲还在。做这些,真不是给父亲看,他也看不到,都是给母亲看的,也是让自己还有一个通道可以回味父亲的往昔。我们不能让母亲感觉到:你父亲去世了,你们就不再管他。以至于她会联想到自己的晚境是否也同样凄凉。我们要让她看到,即便父亲去世了,我们还是惦记着他的。
父亲刚去世那会儿,经常在梦里见到他,感觉他仍在我们身边。但渐渐地,他不再叨扰我的生活了,很少再见到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时间,都用来打扰母亲了。那天母亲说,她几乎天天梦见父亲,有时是在一起做农活,有时父亲向她伸手,说:“把你的压岁钱给我,我给你存着。”一句话,父亲的节俭形象便跃然眼前。我们没有想到,父亲在母亲心里竟然这么重,痕迹这么深。
对于祭拜之类的迷信,母亲视为神圣。她可能真心觉得,我们烧的纸钱,父亲在另外那个世界里能够收到。很多传统仪式,母亲都是相信的,并且要坚持去做。比如大年三十晚上要点灯照财神,比如新年第一天的水是财不能倒掉,所以,我们连刷牙也成了一件麻烦事。我们总是欺负她看不见,洗脸刷牙后偷偷把脏水倒掉。
那天,弟弟劝母亲生活向前看,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在父母身上花的精力却太少。每每过年过节,我以为拿点钱给父母,他们就高兴了,我也尽到了一份孝心。虽然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给他们安全感,但其实不够——父母倒从来不奢求什么,也不在我面前说起弟弟给他们多少钱,只偶尔从他们的言谈中了解到,这件衣服是弟弟买的,这个电视、微波炉是弟弟买的……对于父母来说,子女给多少钱,以什么方式给,都不重要,子女给得是否一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孝心。
大约是父亲生日那天坟前一席话,让弟弟有所触动。回去没几天,他给母亲买了一个收音机。小小的举动,便照见我的小来。母亲眼睛高度近视,近到戴眼镜也无济于事,并且曾经出现过视网膜脱落。为保护眼睛,她是不看电视的。父亲去世后,母亲轮流在弟弟和我家住。到城里后,一切都那么陌生,她不太愿意出去耍。有时候可以逗逗孩子,有时候只能坐在沙发上发呆。为了打发时间,她常常把一家人的衣服拿去手洗,或者经常给我们抹窗子,一遍一遍地擦。
这个收音机,大抵可以慰藉母亲寂寞的晚年了。李华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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