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乡间,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杀猪过年。每当这个时候,养猪的户主往往会请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吃上一顿血旺汤,表示对自己辛劳所得的庆贺。从某种意义上讲,请客其实也是他们的一种自我展示。这一天,红光满面的主人殷勤备至,就像高中的秀才一样神气活现,不断地给客人敬酒夹菜推波助澜,宛若一尾幸福的游鱼在餐桌边快乐行走。在他看来,真正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所以小时候,这种杀猪过年的印象很深,我们知道,这不仅意味着可以在岁末年初的季节里朵颐一餐,同时还意味着来年的希望和梦想。
等到大年过后,经过柏枝熏制的腊肉被高高地挂在厨房上端的屋梁上,像几册束之高阁的经卷一般,一边透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一边又散发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气息。不过,在没有得到女主人的批准之前,她们还只是美食的象征,垂涎欲滴的孩子们只能围绕她的气息展开联想,他们有时候甚至异想天开地认为,要是挂肉的钉子没有钉牢,那一不小心不是就掉进锅里面了哇!所以,那时候的孩子们放学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并不是去游戏厅或者泡网吧,而是回家帮着烧火做饭,在试图用实际行动感化家长的同时,他们还相信,腊肉掉进锅里的奇迹也是可以发生的。
在乡间,腊肉是招待客人的主要食材之一,如果长期放置在通风效果良好的厨房,容易使腊肉呛喉难咽,随着季节的变化,聪明的女主人便用松枝或报纸把腊肉包好放入谷仓,腊肉被谷子包裹,水分被逐渐吸干,芬芳却裹得更紧。但一当她登上餐桌的时候,她的芬芳却再也无法遮掩,肆无忌惮地弥漫在乡村小院,诱惑着那些即将入席的舌尖和胃液。
也许是因为有将近20年的农村生活经历,对腊肉这般乡间食物自然多了一些感受,慢慢地,这种感受就在心里生下根来,成为某种不可理喻的爱好。尽管已经移居城市多年,但到了年底,也会学着乡间的习俗做几块腊肉,到市场上挑选几块中意的二刀五花肉,洗净之后用盐腌渍起来,隔了七八天之后,便可捞起来洗净,晾在阳台上慢慢散去水分,遗憾的是没有经过柏枝的熏烤,味道总是比不上乡间腊肉的熏香。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就会越加抱怨起城市的不好来,因为城市里从来不栽植柏树,让她没有柏枝可取,到处都是楼房,也找不到一块地方可以让人们熏制腊肉。好在腊肉还是自己亲自制作的,过年的时候,一旦老家来了亲戚,母亲都会反复叮嘱我说,要记得煮一块腊肉哦!其实,现在招待客人早已不在乎是否煮了块腊肉,但在母亲看来,没有腊肉,那就是失了待客的礼数。
在保鲜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腊肉制作工艺应该算得上一项发明。不仅自贡,也不仅四川,全国很多地方其实都有腌渍腊肉的习俗,只是因为地理条件的差异和工艺的不同,各地的腊肉自然呈现出不同的口感。每次外出旅行的时候,总是要点一盘腊肉,因为我相信每个地方的腊肉都是别有风味的,除了味觉的刺激,它还蕴藏着当地人们对生活的理解和寄托。也许是因为太爱吃腊肉的原因,经常同行的朋友们都总结出来一条规律,那就是凡是我点菜,不用看菜单,必定少不了一盘腊肉。有一次去贵州的盘县,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忙着停车休整,点菜的活路再次落在我身上,等到大家上桌的时候才发现,我不仅照例又点了腊肉,居然还是三个品种:腊肉拼盘、粉蒸腊肉和腊肉炒侧耳根,差一点就成了腊肉全席。此后的几天行程,我便再也没有机会点菜了,不过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还是可以品尝一盘当地特产的腊肉。
爱上珍藏的腊肉,也许并不在腊肉本身。偶然间能享受那么一次回味悠长的腊肉,在大饱口福的同时,腊肉的滋味还足以把我们带入那些久远的年代和记忆。就像那些我们都快忘记的童年游戏,那些曾经伴随我们多年的老报纸和小人书,其实它们早已经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而一旦被人无意间提起,便会生发出滔滔不绝的话题。高仁斌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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