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衣柜的一个抽屉里,我至今保存着一件扎染短袖衬衣。衬衣为紫红色,印满抽象图案的大花,穿在身上十分好看,并不挑眼。这衬衣是我获得的一个奖品。上个世纪90年代,我参加《自贡日报》的一个征文比赛,得了一等奖。报社通知我去领奖,走进副刊部一间办公室,找到领奖人,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叠衣物,找到包装袋上贴着我名字的一件,抽出来递给我:“喏,你的奖品。谢谢啊!”该我谢谢你啊,怎么是你先谢我呢?拿着奖品,我笑了,摆谈中才知道他是副刊编辑陈茂君先生。一个文雅有趣的人。
那个夏天,我少不了要穿这件扎染短袖衫,不仅仅是我写文章得的奖品,更主要的是我喜欢它的艺术味,它别有韵致的朴素。
几年前,远在广州的女儿要给老师买一件生日礼物,说就买家乡特产,叫我们去选选。我们去转了好几家礼品店,比较来比较去,给女儿说买扎染最合适。两个月后,女儿女婿回来,去看了好些特色礼品,最终买了几条扎染丝巾和两条扎染丝稠领带。
这次买礼品,反复挑选对比中,我有些小感受。在自贡的“小三绝”中,龚扇虽是竹扇,因工艺精细,最为高贵,只能做艺术品摆设,不能汗手把摇;剪纸也属于民间,但毕竟实用功能少,在窗间壁上做观赏多;唯扎染最亲民,穿在身上搭在肩上握在手里,老少皆宜,可蔽体可围脖可在手,随你咋用,在擦汗试水之后,你还可以稍作停步,优雅一下,让思绪转两个弯,想想两千多年前的蚕丛,想象野花簇簇开的漫漫山野。
那天去省美术馆看自贡扎染创新作品展回来,我挑出一组照片放在微信朋友圈里,一个语文老师看了,在评论中说:“扎染漂亮好看!带学生去上劳动技术课,跟学生们一起学,我也学会了做扎染。”后来,她把她做的扎染拍了照,传给我。她做的都是小品,山羊兔子、莲花兰草和一些字母图案,虽简单,却真真实实的是扎染,朴素的单色呈现出灵动的意味。我对怎么做扎染一点不懂,她说:“扎染就是两字,一是扎,二是染,而扎最关键,扎好了,染出来就像梦的晕痕一样。”
“像梦的晕痕一样”,这话叫我叹服,也使我不由产生遐想。但是,梦的晕痕是什么样的?要描模描样地说出来其实有点难。
偶尔整理书柜,一次从一叠旧书中翻出一本稿纸,稿纸是卷着的,中间扎着一节麻绳。解开麻绳,看那本稿纸上的文字,才知是一本手抄本。读高中那些年,课外文学书籍极少,不知从哪里借到一本《唐诗三百首》,看了一遍舍不得还,就熬夜抄。有个同学搞到本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叫他借给我看,他不肯,我就把我的《契诃夫传》给他交换,他才答应借给我三天。拿着书我就开始抄,可是三天怎么能抄完一本厚厚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四十多年过去了,这本手抄本竟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我把稿纸重新卷起,不用说,稿纸已是发黄,而那发黄纸页上麻绳的扎痕却白如纸初,清晰如染。这时光的染做,是不是我年少时文学梦的晕痕?
由这回忆,我忽然想到一点:自贡扎染为地方传统手工艺术珍品,被誉为一绝。这“绝”绝在哪里?我不懂其工艺,也不想去查资料,实用性的说明似乎于我没有多大意义。
人们不是常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吗?一个人一旦走进社会,肯定会染上各种颜色的。如何让自己的人生染成一件“有价值的艺术品”?扎染不就给了人很好的启示?在社会生活中,完全的自由是没有的,而且很危险,一味的放任不拘,不是染成一团灰就是一团黑。一个有追求有梦想的人应当有自律,有高度的约束力,这“束”不就是“扎”?既有心灵的自由又有行动的约束,这“放”与“扎”的风雨行走,最终呈现出的必定是一个花色美好的人生。而且,这“花色”还是你的唯一,因为你的志向你的意趣选择了你不同于他人的大花或小朵、具象或抽象、暖色或冷色。
从那名为《自然花开》的自贡扎染创新作品展中,我走进了一片静静的花野,走进了染着印痕的记忆,走进了与自然融合的人生思考。陈文邦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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