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里说:“情不知何起而一往情深,恨不知所终而纠结流离”,我觉得最配得上此话的是纳兰容若。
纳兰性德字容若,满洲人。父亲是权相纳兰明珠,康熙的宠臣。据《啸亭杂录》所记,纳兰氏是满洲八大姓氏之一,当时皇家为格格们挑选驸马爷,都是从中选婿。由此,纳兰家族势力之大可想而知。出生豪门的纳兰容若天资颇高,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就考中进士。之后成为康熙大帝身边的三等侍卫,后来又接连晋升为二等侍卫、一等侍卫。他的似锦前程不知惹红多少双眼睛,无奈天妒英才,在他三十岁时,便溘然而逝。
纳兰之死真叫人为之扼腕叹息,斯人已去,我们只有在其词作中去找寻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王国维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词独发性灵,淡雅温婉,自然是婉约一派,但又不似温庭筠之软香温玉。《箧中词》记:“纳兰容若,南唐李重光后身也”,此话倒是有些中肯。当时流传“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语,足见影响之空前。假使纳兰是一汉人,倒也在情理之中,偏偏他是满洲人,却写出了如此动人的汉文,可谓天生词家。他的到来,不为康熙身旁的一个侍卫,只为成就中国词坛传奇。
自古才子多情,纳兰也一样。纳兰人生路上最先喜欢的女子,是其表妹。可惜史料记载颇简,名字亦无从考证。此女一入宫,阴差阳错成了康熙的女人,故而“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这该是他人生第一次情感重挫。在这样的心境下,他娶了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卢兴祖的女儿卢氏。虽然这是场政治婚姻,但二人婚后感情颇佳,卢氏真是懂得纳兰。无奈四年之后,卢氏病故。纳兰容若后来写到:“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句总让人想起李商隐的《锦瑟》,然而细细看来,却比义山句更叫人心痛。里面有李易安与赵明诚的典故,在《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含泪写出夫妻二人生前猜书斗茶之趣事,虽为寻常,然最见深情。而以此作为对亡人的悼念,实在最合适不过。每每读此句,总搅得人心碎了无痕,又让人联想到《浮生六记》,那里有沈复和他的芸娘。
卢氏一死,纳兰续弦官氏。然二人似乎琴瑟不调,“鸾胶纵序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鸾胶即后妻,萼绿华指卢氏,由此可见。
纳兰一生最后一位女子是沈宛,无奈沈宛却系青楼,纳兰这样的家族怎可有此一辱?后来沈宛不告而别,纳兰叹息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二人之缘,就此湮灭。
四个女子,四段不堪回首的情路,四份沉甸甸的情缘,全让纳兰一人背负,最终只剩他一人,“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有时觉得并不羡慕纳兰的家世,权相之子,却无自由之身。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他英年早逝的一个因素呢?出生书香豪门,又身为皇帝贴身侍卫,双重身份却似两副枷锁,让这个心思慎微之人,常常思及家人,眷恋故土。可惜又不敢公然提出反对扈从生活的想法,其郁郁寡欢,有谁体会?“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仅仅二十几岁的纳兰容若,居然写出了这样悲切的句子,不知道当初塞上风雪凄迷,他想起北京什刹海后海家时,是如何捱过那个不眠之夜的呢?
纳兰容若有个最好的朋友,叫顾贞观。两人情投意合,无论诗词还是人格上,所追求的几乎一模一样。当年顾贞观不得志,是纳兰将其带出了人生困境。他二人的关系,就像鲁迅与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纳兰死后,顾贞观回到家乡过上了隐居生活。在对好友的缅怀中,他将纳兰所写的文稿,整理成《侧帽集》一书,这本著作流传至今。
有时想想,纳兰也够幸福了。一个卢氏,一个顾贞观,爱情友情他都曾拥有,此生还有何憾?黄 鸟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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