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邹光耀
当我迈过半百之年的门槛时,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已银发稀疏。每次教师节来临,我总想给他发一条消息,表达学生的问候。转念间又觉得自己无一建树,羞愧难当。
踩着退稿笺的冰凉,我一路磕磕碰碰追随老师的足迹,终于可以发表一些小文章了。三十多年时光不经意间从两鬓掠过,五十年风雨人生路曲折坎坷,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老师。惶惑中,我无数次梦回高中的课堂,禁不住想当面给老师深深三鞠躬。
我从乡村小学校考入镇上高中,中考语文成绩刚好“擦边球”及格。我坐在语文课堂上,免不了对伙食团的菜香、屋顶的鸟鸣产生无穷的联想;或者在桌上摆着语文课本,埋头做堆积如山的数、理、化作业。语文老师滔滔讲解,大声朗读已是天外之音。我全不知道老师早就盯上了心猿意马的我,好几次抽我站起来答问,我答非所问,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那次是改写《南郭吹竽》的作文作业,一周后我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他断断续续读完我不到三百字的“大作”,已累得满头大汗。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有的还狠狠拍着桌子配合,弄得我无地自容、面红耳赤。
下周的作文题目是《记一堂语文课》,老师叫我们构思。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反复修改,把那堂语文课的真实感受写出来交了作业。怎么也没想到,胡老师又把我的文章当成了范文,在全年级朗读,大加美誉之词,让我高兴了整整一周。继后,我拼命地写,得到老师的评语却越来越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哟、错别字一大箩哟、文字基础太差啦!羞得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冬日寒流浸咬骨头,花台上菊花尚未干枯,水沟里散发出同学们洗碗水洗脚水的臭气,耳边是同学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我笔直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半生不熟地啃嚼着《岳飞传》,直到破晓时才躺上冰冷的床,足足一周,我终于读完了这本书。
我的语文老师名叫胡宗杰,出生于川南贫穷的乡村,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初中未毕业就回乡务农,自学木匠手艺,抽上了呛人的旱烟。他结婚后才遇上恢复高考,从小读书勤奋已能写出诗词流传乡间的他,在语文、政治科目上狠下功夫,果然他被一所高等师范学校中文系录取,成为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
又一堂语文课,胡老师拎来了当时十分稀贵的单卡录音机。同学们伸长脖子看稀奇似地等待老师的播放。他说,同学们,这里有我发表在市电台的一篇游记散文录音,我把它放给大家听听,欢迎同学们提意见。音乐声起,长达十分钟的配乐散文,经过播音员深情并茂的朗诵,真实生动地描绘出了农村水利工程的雄伟画面,热情讴歌了劳动人民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那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文字浓郁的泥土芳香扑鼻而来,我听得热血沸腾,由衷地对胡老师肃然起敬。
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黄济仁先生,尚未毕业就出版了长篇报告文学《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轰动了中国文坛。知名作家叶辛多年蜗居贵州深山,写出了知青文学代表力作《蹉跎岁月》。四川简阳作家周克芹十年如一日,出版的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获得首届茅盾文学奖……
老师极力鼓舞同学们。他说,十年、二十年我们同学中说不准就会有作品轰动文坛。
背地里,我斗胆向报刊、杂志投稿,结果如泥牛入海。我刚刚萌生的文学幼芽,迎头遭受了无情的霜冻冰寒,我在失落中迷茫。
当我不得不打起行李告别母校时,我才依依不舍校园的一花一草一木,没有向已是副校长、公务繁忙的胡老师道别,我在跨出校门那瞬,泪水横流。
我注定不是搞文学的料,除了必要的文学天分差,读书简直成了奢望。我在好长时期居无定所,累于绸缪小家生计,碌碌无为,令人头疼的事没完没了……
权当自己充当了三十多年的文学粉丝吧!但我已为梦想付出了。
有了责任,家乡那段长达四公里、年久失修的乡镇公路,我在电视台呼吁后很快铺成了碎石路。
有了热情,我写的三个家乡基层文化人的故事,曾耀眼于巴蜀文艺界。
有了正义,我协同长辈采写一篇曝光的文章,登在省级法制报显著位置。徇私枉法、滥用职权的个别官员被革除公职、开除党籍。某地方执法机关集体公开向百名农民赔礼道歉,受害的农民朋友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因为耕耘,我有二十万余字的新闻通讯、报告文学、散文、小说散见报刊,也获过些小奖。而胡老师已出版个人文学作品专辑《鸿飞集》,小说刊载《当代》《中国校园文学》等高端纯文学杂志。
因为爱好,身无长物的我在寂寞孤独痛苦熬煎中慢慢自信、坚强、成熟起来!
这些都源于梦想萌芽的地方!
编辑:范秦龙
0